棲遲走得急,轉過亭子後,就直接上了馬車。
是因為飲了口酒真不太好受。
坐上車後,她一隻手還遮著唇,再摸摸臉,酒氣上來了,熱烘烘的。
口中烈氣攪得思緒亂飛,她沒來由地想:也許北地的酒就跟人一樣,入口難。
坐了許久,車簾自外掀開,新露和秋霜一左一右扶著個人進了車。
她看過去,是李硯。
他似是昏昏欲睡一般,整個人軟綿綿的,一上車就歪靠在一旁。
棲遲伸手將他扶住,問:“怎麼了?”
新露忍笑說:“羅將軍給世子灌酒喝,哪知世子真就喝了,便成眼下模樣了。”
她蹙眉,隨即又好笑,本還擔心自己會醉,沒想到醉的是他。
新露和秋霜退出去了,怕世子醉酒後吹風會受涼,特地仔細掖好了簾子。
李硯坐不端正,窩到棲遲身邊來,挨著她一動不動,忽然說:“姑姑,姑父今日竟與我說話了。”
棲遲聽他話都說不利索,已是真醉了,好笑道:“那又如何?”
李硯忽而將臉枕到她膝上,悶聲說:“我想父王了……”
棲遲一怔,臉上的笑緩緩褪去,回味過來。
他出生便沒了母親,是她哥哥一手養大的,她哥哥離世後,他身邊就難得有個成年男人,如今和伏廷稍稍親近些,難免會想起他父王。
她摸一下他的頭,輕聲說:“你也可以將你姑父視作父親。”
李硯聞言抬頭,憨然醉態畢露,一臉茫然:“啊?”
棲遲兩手扶住他臉,對著他雙眼,聲音更低,卻字字清晰:“阿硯,你要記著,人不能隻索求,卻不付出。若你想你姑父以後對你好,你便也要對他好,明白嗎?”
李硯眨兩下朦朧的眼,似是懂了,又似沒懂,呐呐點頭。
棲遲拍拍他頭,讓他繼續睡,轉過頭,一手掀開簾子。
外麵,兩個兵剛剛撲滅火堆。
伏廷在腰後掛上了佩刀,踩鐙上馬,一扯韁繩,往車邊而來。
她明明簾子隻挑開了一點,他竟一眼就看到了。
他眼看著她,打馬至車邊,一手將簾子拉下。
外麵的風被擋住了,人也看不見了。
棲遲坐正腹誹:怎會有這樣的男人,剛叫阿硯要對他好,竟就如此霸道。
……
車馬上路,繼續啟程。
臨晚時抵達驛館。
李硯睡了一路,下車時都還沒醒,還是羅小義過來背下去的。
他心有慚愧,托著背上的小世子向棲遲告罪:“嫂嫂莫怪,是我玩鬨過頭了,下次再不敢叫世子喝酒了。”
棲遲倒覺得沒什麼,踩著墩子下車時說:“他平日裡心事重,放不開,難得不乖巧一回,我倒覺得更好些。”
回想他在車裡那一句想父王的話,竟帶了哭腔,料想也是在心裡憋了很久的。
羅小義見她沒生氣才又有笑臉:“就知道嫂嫂寬容。”
說完背著李硯送去館舍屋裡。
新露和秋霜先去料理李硯安睡。
棲遲手指攏著披風,立在館舍廊下,看見伏廷解了佩刀拋給左右,跟著來迎他的驛館官員入了前堂。
她看了一眼,先去了屋中。
眾人忙碌安置,妥當後已是暮色四合。
棲遲用過了飯,還不見李硯酒醒,便去他屋裡看了看。
李硯擁著被子睡得沉,一屋子都是散出來的酒氣。
她也沒打攪,又轉頭出去。
沒幾步,看見男人大步而來的身影。
她站定了,等著他。
伏廷走到她跟前,停了步。
棲遲看他刀又掛上了腰,手上還拿著馬鞭,似是要出去的模樣。
果然,他說:“我出去一趟。”
她順口問:“去做什麼?”
伏廷本是正好撞見她,便告訴她了,說完已要走,不妨她會發問,腳收住,說:“去見個人。”
耳中,聽到她又問一句,聲音輕輕的:“男人還是女人?”
他眼睛看著她,說:“女人,如何?”
棲遲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倒覺得他那一句“如何”好似在考驗自己似的。
她看了看他,沉默一瞬,忽而伸手拉了拉身上披風,將兜帽罩上,說:“既是女人,那我也能見了,我與你同去便也可以了。”
伏廷沒料到她會是這個回應,手指轉著馬鞭,嘴角咧一下,說:“我騎馬去,乘車麻煩。”
“我會騎馬。”她回。
沒錯,他記得。
所以這意思是非帶上她不可了。
他沒說什麼,直接朝前走了。
棲遲緩步跟上。
伏廷的馬一直未拴,就在館舍門邊。
棲遲過去時,他已坐上馬背,一旁是牽著馬的羅小義。
她還以為羅小義也是要去的,卻見他將手中韁繩遞了過來:“聽說嫂嫂要與三哥一同出去,那騎我的馬吧,我的馬溫順,也矮些,不似三哥那匹倔。”
棲遲接了韁繩,問他:“你不去?”
畢竟平時總見他跟著伏廷。
羅小義笑笑:“趕路累了,就不去了,再說也不好妨礙三哥與嫂嫂啊。”
她聽到這句打趣,不禁看一眼伏廷。
心說他怕是還不知道他三哥剛才說的是要去見女人吧。
伏廷原本看著羅小義,察覺到她目光,眼就轉到了她身上。
而後手扯一下韁繩,先走了。
不多時,身後棲遲跟了上來。
“我騎得慢,你彆太快。”她忽然說。
他沒回應,卻也沒動手上的馬鞭。
忽而想:能跟著自己的夫君去見彆的女人的,天底下怕是隻有她這一個女人了。
※
兩匹馬一前一後勒停。
一家挑著簾子的屋子在眼前,天還未全黑下,裡麵已經點上了燈。
伏廷下了馬,走到門口,一手掀了簾子,剛準備低頭進去,留心到身後沒動靜,回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