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府長史便是該在這時候充當智囊的官職,此時其他官員不做聲,隻能他打頭陣,眼下看見大都護臉色,硬著頭皮道:“稟大都護,說來各州處置還算穩妥,一有苗頭便立即封鎖了消息,又由官府出麵收購藥材醫治病患,都是按照大都護以往吩咐好的做的。”
伏廷臉色未見好轉:“我沒說他們處置得不妥,隻問出病患的是不是隻有這幾州。”
長史抱拳,躬身俯拜:“邊境各州之間彼此距離不遠,互有通氣,一州來報,其餘各州若也有此事,絕不敢隱瞞,料想這一夜之間陸續送到的就是全部了。”
意思是出事的也就是桌上擺著的這幾州了。
“靠說沒有用,”伏廷聲雖冷,但很冷靜:“我要的是確切消息。”
長史慌忙稱是,其他官員也連忙附和,隨即分頭派人去督促斥候和官驛。
忙碌之時,門外有人小跑了進來。
跑進門的是羅小義,他半夜收到消息跑過來時酒都沒醒透,腰帶係的都是斜的。
此時酒是徹底醒了。
他進了門來,手裡托著一隻鴿子,一邊跑一隻手已在鴿腿上解著,到伏廷跟前時,正好解下鴿腿上的竹管,遞過來:“三哥,阿嬋傳回了消息。”
伏廷按在腰上的手終於放了下來,迅速接過去。
竹管中塞的不是慣常的紙條,而是一截布條,看起來是來自一截衣角,上麵寫的是暗紅色的暗文,應是以枝條蘸著血跡寫的,足以看出事出急切。
曹玉林根本來不及尋找紙筆就飛鴿傳書而來。
伏廷看完上麵的字,臉色一沉,將布條塞給羅小義:“盯著全境,隨時回報!”
話未畢,人已疾步出門。
羅小義來不及追他,便展開布條看去。
暗文是伏廷治軍後自創的一套傳訊方式,為了防範突厥,將軍級彆及以上與特地訓練過的斥候才能看懂,羅小義自然是懂的。
一看完,他已大驚失色,當場就嚷道:“剛才我在外麵聽見有人說隻有那幾州中招,誰說的?邊境的幽陵也出了這等事了!”
曹玉林傳來的消息說,從他們經過的那條捷徑上,就出了幾戶病患。
她的消息,先於幽陵都督一步送到了。
長史頓時噤聲不敢多言,想起大都護方才轉頭就走,沒有留下與他算賬,又生後怕。
羅小義也知道為什麼伏廷走得這麼急了,他們一行可是剛從那條捷徑返回,這一路都帶著他嫂嫂,沿途甚至有時還入過一兩戶的胡帳裡討過熱水來給他嫂嫂喝。
若是其中哪戶恰好就得了病症,如今他嫂嫂還有了身子……
這麼一想,連他也急起來了,若非伏廷讓他盯著消息,他恐怕已經跟上去了。
也難怪伏廷叫他盯著全境,從古葉城裡救出的那些人早已各自離去,散入各州,也是自幽陵而散的。
雖然他們被幽陵都督送走時走的是官道,但為防萬一,還是需要留心。
好在北地的管控向來是進來容易,出去嚴格,倒是叫羅小義心中鬆了不少,否則叫那些人隨意散入了中原各處,才是麻煩。
他顧不得多想了,趕緊派人快馬去各州詢問消息。
※
都護府裡卻是風平浪靜。
過午後,大夫例行來給棲遲請脈。
棲遲有錢,曆來也不會委屈自己,既然有了身孕,該調理調理,該滋補滋補,隻要不像新露說得那般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是配合的。
大夫每日來請脈過問是必須的,所用一切藥材補品也都是頂好的,可以說金貴得就快賽過宮中那些懷了龍嗣的貴人們。
她倚在榻上,由著大夫請完了脈。
一切如常,大夫報完,便要告退。
伏廷陡然自門外走了進來。
他出現得太過突然,高大的一道人影驀地就現了身,大夫拿著藥箱剛站起,嚇了一跳。
棲遲也詫異地看了過去。
不是叫人傳了話說今日也要忙的麼,怎的忽然又回來了?
還沒問出來,伏廷眼掃到大夫身上,說了句:“出來。”轉頭就出了門。
棲遲更覺莫名,就見大夫忙不迭跟著他出去了。
門外,伏廷走至廊柱下,回過頭,壓著聲問:“你確定夫人身體無恙?”
大夫忙道:“已稟告過大都護,夫人的確無恙。”
伏廷站著,唇抿了又抿,才又開口:“下去候命,要隨叫隨到。”
不由分說地下了命令,他又進了房。
大夫驚愕難言,不明所以,忽而聽見外麵有仆人在喊:“快,奉大都護令,關閉府門,所有人不得外出!”
……
外麵那點動靜棲遲也聽見了,朝門外看去時,正好伏廷回來。
原本又見,她還有些不大好意思,是難免又想起了他飲酒後的孟浪,可此時被這些動靜一打岔,便忘了。
她也懶得動,就坐在榻上不挪窩,看著他問:“這是怎麼了?”
伏廷這趟回府的速度前所未有的迅速,甚至胸膛還在起伏,那是一路快馬加鞭所致。
他沒急著回話,先將房門合上了,走過來,端著案上的茶盞,灌了口涼水,放下後,一隻手撐在案頭,眼看過來,才說:“昨夜收到急報,邊境幾州出了‘趕花熱’的病人。”
棲遲從沒聽說過什麼趕花熱,卻是一下就跟秋霜說的事對上了,便越發認定是有關聯的了。
“所以邊境各州官府才大力收購藥材是不是?”
伏廷似是盯她盯得更緊了:“你已知道了?”
“我隻知道那裡的藥材漲價了。”她實話實說。
他唇抿成一線,不得不說經商消息靈通,同一件事,他們由不同的途徑得知了。
棲遲又問:“那是什麼病,因何需要官府出麵?”
尋常百姓生病自然是自己去醫治了,需要官府出麵隻能說明這病不太尋常。
伏廷看著她,撐在桌邊的那隻手五指緊抓一下,站直說:“不是什麼好病,官府要防範。”
那就難怪他忙到此時了。
棲遲稍作思索便回味過來了,能要官府防範的,必然是有危害的那一類病症了,輕聲道:“看來是會感染的了。”
伏廷臉色凝住,不語。
說到此處,想起方才聽到的動靜,她又明白了什麼,邊境的事還不至於這麼快就傳入瀚海府,忽而閉府,當不可能是防著外麵的感染進來,便是防著府裡的感染出去了。
她訝異道:“難不成連我們回來的路上也有這病了?”
伏廷喉滾一下:“是。”
棲遲眼神微動,隨即卻又鬆了口氣:“好在大夫接連請脈皆說無礙,否則我都要擔心自己是不是要感染上。”
她說著笑了笑,拿了茶具煎茶。
其實本是打算翻翻賬冊的,但他在跟前,她多少還是不太好當麵翻,隻能擺弄這些。
伏廷看著她的模樣,她今日穿了襲抹胸襦裙,腰身寬鬆,裙擺是水綠的,映得她臉色明朗,斂下的一雙眼,眼角微揚,好似外麵嬌豔的天氣。
他看了好幾眼,依舊沒聲,仿佛默認。
其實趕花熱這種病是不會說發就發的,真沾染上了,至少也要在人身子裡藏上將近半月的時間。
他在回府時就在馬上算過,這一趟除去她被擄入古葉城,再那一番驚險,自經幽陵而回走上那條捷徑時算起,到現在,前後差不多正好就要過去半個月。
可能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所以曹玉林才會那麼急切地送來消息,時間如此巧合,晚上一天半刻都可能有變數。
但這些,他看著她這張明媚的臉,皆咽在了喉中,沒有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