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遲看著他走出去,人已坐正,早已掛念著侄子。
李硯後腳就進來了,身上雪白的錦袍已經臟了,一條手臂上包紮著布條,一看到她竟然什麼也沒說出來,在帳門口安安靜靜地看著她。
短短幾日,他已瘦了一圈,棲遲看著心疼,招了招手。
李硯緩緩走近,這才道:“姑姑,我一路上都挺好的,沒遇著什麼凶險,弟弟也乖。”
“真的?”棲遲看著他,知道他又是不想叫她擔心。
李硯點頭,看一眼床上的弟弟:“真的,就算有凶險,逃過了也就不算凶險了。”
棲遲撫一下他胳膊上的傷,衝著他微微笑起來:“你已長大了,是真正的光王府世子了。”
若她哥哥能看見他如今的樣子,不知該有多驕傲。
※
天黑如墨,穹窿似蓋,籠罩著草場。
大都護帶子入部中,這對一方胡部而言是莫大的榮耀。
仆固京不可怠慢,少不得就要著手慶祝。
幾個部族裡的男子擄著袖子,興衝衝地在草場上要宰羊,忽有一個兵小跑著過來傳話:大都護下令不必費事,戰事當前,一切從簡。隻需要為夫人多找幾個仆婦照顧孩子即可。
仆固京原本還在旁親自指揮,得了這命令隻好作罷,感慨一句:“大都護實在節儉,為了北地連頭一個孩子也顧不上。”說著連歎兩聲氣,擺了擺手,遣散了族人。
仆固辛雲站在他身旁,朝遠處亮著燈火的胡帳看去,想起那位夫人一向手筆很大,大都護如此在意她,豈會不慶祝呢,說不定是自己慶祝了吧。
……
胡帳裡,燈火燃了好幾盞,照得亮堂堂的。
帳門拉得緊,桌上擺著一隻裝著熱水的木盆。
新露抱著剛剛洗完澡的孩子送到棲遲跟前來,歎息著道:“若是在都護府裡,從出生到現在哪一日都該是熱鬨的,可現在三日都早過了,才得以為小郎君行三朝禮。”
棲遲接過孩子,無奈一笑:“那也沒法子,誰叫這孩子會挑時候來。”
三朝洗兒是生子三日後的禮節,原本不管是洗澡水還是行禮的人都有講究,洗澡水要用桂花心、柑仔葉、龍眼葉、石頭仔及十二枚銅錢煮成,親朋好友都得出席。
可現在是在前線,隻走一個形式罷了,隻有往洗澡水裡扔錢的那一步,棲遲沒略過,是自己來的。
通常是扔碎錢,她沒碎錢,身上倒是有些飛錢,也沾不得水,最後新露洗一下她便壓一張飛錢。
帶著的全都給了,若非隻帶了這些,怕是還要繼續。
就連新露都說:家主這是想將全部身家都給兒子了。
棲遲也是心存愧疚,這孩子一出生就遭了回罪,就想給他所有。
桌上還放著仆固部送來的兩身小衣服,趕不及做,是彆的孩子的,有些大,但也還能穿。
新露不禁又嘀咕,想她和秋霜為家主的孩子做了多少小衣服,皆是上等的名貴綢緞製成的,不想遇上這種凶險,一件也沒帶上。
“這下連衣服也是百家的了。”棲遲笑著說。
剛給孩子換上衣裳,帳門掀開,伏廷走了進來。
新露立即見了一禮,退出去了。
棲遲看著他:“你回來晚了,錯過了一回禮。”
伏廷看了眼孩子,小家夥躺那兒,穿著寬大的胡衣動了動小胳膊。
他第一回當父親,哪裡知道這些禮數,料想都是貴族裡注重的。
“那就下回,”他說:“下回不會錯過了。”
棲遲看著他在鎧甲外又配上了刀,心裡有數:“軍報送到的消息不好?”
“突厥有動作了。”他說。
棲遲也猜到了。
外麵傳來兩聲腳步響,但沒出聲。
她卻已聽見了,問伏廷:“又有人來找你了?”
“嫂嫂,是我。”外麵羅小義低聲回:“沒事,你與三哥說話吧,我等著就好。”
伏廷看了看孩子,轉過頭,握著她胳膊輕輕一推,攜著她走到床尾,離帳門遠了,才低下頭看著她說:“大夫說大概要休養多久?”
“至少也得出月內的。”棲遲說。
伏廷想了一下,說:“我將兵馬留在附近,也會交代仆固部,待你休養好了,我再來接你去我營中。”
如果不是知道她現在需要靜養,他甚至想現在就帶她走,此後隻將她放在眼前。
或許真該像她說的那樣,學一學漢光武帝劉秀,將陰麗華直接帶在身邊。
棲遲聽了這話,便知他是馬上要走了,眼睫垂下,點點頭,想想還是叮囑一句:“小心。”
“嗯。”伏廷看她垂著眼,就自然而然盯住了她的唇,回味先前親她的模樣。
棲遲抬頭看他,他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漆黑的眼珠斂在深深的眼窩裡。
到後來床上的孩子哼哧兩聲,好似要哭了,才一下把兩人給拉了回來。
他手掌在她腰上輕輕摩挲著,心想這小子真是選了個好時候,眼裡竟帶了點笑。
……
羅小義在外麵等了好一會兒,伏廷才走了出來。
他立即走上前去,壓低聲說:“按照三哥的排布,果然有動靜了,也許是那蛇出洞了。”
伏廷點一下頭,回頭看一眼帳門,往前走:“馬上走。”
二人穿過草場前行。
伏廷走在前麵,沒聽見羅小義再說半個字,扭頭看了一眼:“曹玉林沒答應?”
羅小義頓時回了神似的訕笑:“嗨,三哥真是料事如神。”
他沉沉低斥一句:“說你慫貨還不認。”
羅小義又不做聲了,他總不能死纏爛打,隻叫人家不快活罷了。
伏廷點到為止,這種事情,他畢竟也插不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