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廷盯著她,沒話說了。
她這人曆來認錯乾脆,一旦覺得自己錯了便毫不拖泥帶水,連理由也不會為自己找一個,就這麼由著他這般說了。
棲遲眼又看過來,瞄了瞄他,似歎似笑:“若我還當自己商人,那你便是我做的最成功的一筆買賣了。”
伏廷目中一沉:“你這是好話還是壞話?”
“都不是,”她臉朝著他,輕聲說:“這是情話。”
他身頓一下,看著她立在身前,一隻手搭在了秋千繩索上,眼落在他身上。
臉依舊是有些紅的,但這句話說得自然而然,每個字都砸到了他心裡。
伏廷抹了下嘴:“下次彆在這種時候說。”
“為何?”她眉頭輕輕一挑,心想還不是你自己挑起來的。
“怕沒法和你好好說正事了。”他心說再多半個字,恐怕都沒法說下去了。
……
李硯過來時,就見姑姑和姑父相對站在秋千旁,離得很近,幾乎靠在一起,小聲地交談著,若非聽見內容,這模樣簡直說不出的親昵。
棲遲說:“你先前說邕王被疏遠了?”
伏廷回:“沒錯。”
她接話說:“那為何不用他一下。”
“你想如何?”
“我想……”棲遲的聲音仍是低低軟軟的,卻透出一股涼意:“我想反刺一刀,哪怕不疼,也要叫他躲一下才好。”
李硯聽得一驚,棲遲已經看到他,招了下手:“來的正好,正要與你商議。”
他正色,走了過去。
伏廷開口就問:“你敢不敢悄悄潛回北地?”
李硯一愣:“姑父說什麼?”
“悄悄潛回北地,離開光州。”
他皺了皺眉:“可我要在此待命,一旦被發現,豈不是正好落了聖人想要的罪名?”
“理由我已為你想好,雖無法保你長久無恙,但短期內不會有事。”
李硯見姑父說得如此篤定,不禁看向棲遲。
她神色如常:“這是緩兵之計,也有風險,因此要問過你自己。”
李硯不知他們討論了多久,皆是為了自己,點了點頭:“敢。”
他不在乎什麼風險,隻要還能有機會在將來為父王雪恨,便都能一試。
※
長安城中,各坊之間,不知從何時起,忽而多了一些流言蜚語。
據說朝中就要變天了,各地藩王頻頻出事,乃是凶兆,皆因朝中要行長幼尊卑顛倒之事的緣故。
若是毀及天家聲譽的流言,是萬萬不敢有人傳的,但這種消息,不明說卻暗指,朝中到底是指大臣還是天家也很難說,藏頭露尾的反倒顯得更加神秘,很難擋住,很快便塵囂日上。
宮中含光殿,殿門緊閉,高台石階下,好幾個大臣肅肅然等在外麵,皆是來求見聖人的。
廢長立幼是大事,又惹了流言蜚語,他們不得不來進言。
然而等到此刻,也沒有一個大臣被宣進去見。
反而是殿內傳出了帝王盛怒的聲音。
大臣們都隱約聽見了,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聖人,竟罵了一句邕王。
眾人近來都有聽說,好似是說這流言最早是從市井買賣之處流傳開的,追其源頭,卻是從邕王那在外遊學的兒子口中傳出去的。
據說近來聖人疏遠了邕王,皆推測邕王是失寵之後口不擇言,才對兒子說起這些不能亂道的事來。
許久,一名小內侍捧著份奏折快步進了殿中。
“稟大家,安北都護府,伏大都護的奏折。”
殿門內良久無聲,而後才是扔了奏折的聲響,落地之聲聽來卻有些頹唐。
※
伏廷上奏,因與突厥作戰期間,光王世子隨軍出現在前線,且手刃了幾個突厥人,不慎染了突厥瘟疫,在體內潛藏了竟有數月之久,直到他去府上探視方被發現。
隨奏折附上大夫診斷結果,並聲稱所幸回光王府後從未接觸過外人,眼下隻封了光王府,命大夫加緊醫治,外人不得隨意進出。
羅小義自小道安排人馬送走李硯,返回時在光王府後門看見正在安排兵馬布防的伏廷,上前與他低語:“三哥,這回可是欺君罔上啊。”
伏廷說:“我有數,都安排好了。”
何況除了他們知道內情的,中原之人對北地的瘟疫聞之色變,唯恐避之不及。
若有可能,他也不想行欺君罔上之舉,但陰謀當前還光明磊落,與蠢沒什麼區彆。
羅小義還是不大放心:“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一旦聖人解決了眼前立儲的困境,或是數月後過問起病情,總要給個結果不是。”
伏廷和棲遲商議時,本就是將之用作緩兵之計,為的不過就是這拖延的一段時間,屆時要做何安排,再見機行事。
他忽而問:“你不奇怪聖人為何突然如此鞏固皇權?”
“我奇怪有何用,我又不知聖人是如何想的。”羅小義低低道,實在是不敢多說聖人什麼,心裡卻是早已暗自腹誹過多次。
“既有勢力威脅朝廷,或許與我們之前的事有關。”
羅小義一愣,看看左右,湊近道:“三哥是說那與突厥勾結的勢力?”
他頷首:“推測罷了。”
點到為止,說完便進了府門。
棲遲剛吩咐秋霜將商隊所購之物暫且壓下,走出房門,正好撞見他迎麵走來。
他換過了軍服,綁著袖口,胡靴緊緊縛在腿上,走到跟前,看著她,轉了一下手裡的馬鞭:“該回去了。”
在光州無法久待,要做什麼應對都是在北地更為有利。
棲遲點頭,毫不猶疑地說:“我跟你回去。”
伏廷看著她:“我以為你要留下做個樣子。”
畢竟說起來她的侄子眼下正病著。
“我隨你走,”棲遲說:“以後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
伏廷看著她,心頭如被一戳,大步過來抓了她的手,低聲說:“那就跟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