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露新送至的信中提到了光王府上出的事,晚了好幾日。
如她所料,儲位的事波及到了李硯;卻又出乎意料,下手的卻不是聖人,而是邕王。
這種時候他這麼做,無非是確認李硯是否還有威脅,可見他是急著要讓李硯出事,甚至是沒命,那便是為了皇位了。
畢竟李硯的背後還有伏廷。
就憑他?
棲遲滿心都是嘲諷,以邕王為人,且不說無才無德,還沒做上帝王就已如此囂張行事,又與光王府有前怨,甚至與安北都護府也有嫌隙,若真做了帝王,豈非第一個就拿他們開刀?到時候損害了誰,又便宜了誰?
這種小人,做藩王已是奢侈,竟還妄想做帝王?
但轉念一想,在已被聖人疏遠的情形下,又有先前散播他的不利之言,都還能再度接近聖人,他是背後有支撐不成。
外麵分明有著明晃晃的日頭,卻又寒風四起,風中忽而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棲遲立即收斂心神,起身提了裙角朝房門外走去。
一出門,果然看見了多日未見的伏廷。
他軍服臂上綁了皮護,腰後負刀,一臉整肅的表情,看到她眼神一動,臉頰不再繃著,腳下快了些。
棲遲看著他到了跟前,這身裝束叫她覺出了些異常,連語氣也慎重起來:“是不是因為立儲的事?”
伏廷原本還在想怎麼開口,但她比他想得要敏銳得多,點頭說:“是。”
棲遲心裡一緊,他這模樣,隻說明是又有變化了。
後院外忽有齊整劃一的步伐聲踏過,她站在廊邊看了一眼,這聲音已聽到不陌生,是行軍的腳步聲。
她看著伏廷:“這是做什麼?”
院外陡然插入一道聲音:“大都護,急報!”
伏廷看了看她:“先等著。”
棲遲目送著他轉身去了院外,心裡忽而生出濃重的不安。
……
從後院外至都護府大門,整個府上前院多了數倍的將士。
伏廷走至前院,曹玉林黑衣颯颯地立在院中。
她剛從大門口方向而來,帶來的是最新的消息:“三哥的奏折被攔了,聖人臥榻,已至耳目閉塞,連單於都護府的人馬已快至洛陽也顧不上。”說到此處,她黝黑的臉上一片生冷,“有他們出麵支持,如今又宗親藩王凋敝,兩位皇子也沒留下後人,聖人似被說動了,以血緣親近為由,大概是真準備立邕王了。”
伏廷麵無表情,唯有眼寒如冰,手在刀柄上一握:“小義!”
羅小義聞聲而至,風一般地跑過來。
伏廷下令:“按計劃辦。”
計劃是在軍中他點兵時就安排好的。
共點了兩支精兵,一支由羅小義率領,再領數位副將協同,去邊境防範突厥;另一支則由他親自率領,隨時出發。
羅小義身上連甲胄都穿好了,但左思右想,還是湊近他耳邊說了句:“三哥,各大都護府從來都對皇權紛爭繞著走的,單於都護府那是自己要趟這渾水,咱們真要走這一步嗎?”
伏廷冷聲說:“照辦。”
羅小義一聽他口氣,當即正色抱拳,臨走前掃了眼曹玉林,忽而又朝伏廷身後看去,曹玉林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伏廷轉過身,棲遲已經站在他身後。
他一言不發地抬了下手。
羅小義匆匆離去,曹玉林往外回避,周圍將士也全都退出了府外,頃刻間前院中人走得乾乾淨淨。
棲遲眼神定定地落在他身上:“你這是打算阻止聖人立邕王?”
伏廷手指緊扣著刀柄,抿了下唇,頷首:“我不會讓他坐上那個位子。”
棲遲看了眼他緊握的刀,覺得先前所言已成現實,眉心細細地蹙起來,大概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可聖人若執意立他呢?”
雖然邕王無才無德,但他的確與聖人血緣親厚,萬一聖人鐵了心就是要立他呢?
她眼光來回動了動,似已明了:“你難道……”
“對。”伏廷看著她:“李氏宗親不是隻剩他邕王一家。”
他忽然轉頭看了一眼。
棲遲順著他視線看過去,李硯自大門口方向走來,一身胡衣,半散發辮,若非膚白,乍一眼看就是個胡人少年。
她緩緩看向伏廷,說不出話來。
李硯走到她麵前:“姑姑,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近衛將前因後果已與他說明,讓他自行決斷,他當日便隨近衛趕去了軍營。
“姑姑,你往好處想想,”李硯怕她擔心,找著措辭安慰:“隻當……隻當我們有機會為父王報仇了,也有機會拿回爵位了,還不止,不是嗎?”
棲遲臉上神情變幻,許久才說:“你可明白其中風險?”
“明白,”李硯握著拳道:“姑父早已言明,這是我自己選的路。”
她抿住唇,眼睫輕輕顫了顫。
伏廷伸手在李硯肩上一按,朝他遞了個眼色。
李硯會意,看了看棲遲,合上唇,往府門走去。
他回過頭說:“你放心,我都已安排好了。”
棲遲忽然想起什麼,看過去:“你安排的就是這些人馬?”
伏廷看她的眼神沉定:“我走後你就待在府上,倘若有失,就說你是被我挾持的,對此並不知情,能拖延一刻是一刻。”
“你說什麼?”棲遲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伏廷嘴一抿,接著說:“然後你就按照事先為李硯準備的路線帶著占兒離開,此後就讓占兒隨你姓。若有不測,我也會及時安排李硯去與你會合。”
棲遲胸口起伏:“你這樣與我當初有何分彆!”
伏廷腮邊咬緊,側過身:“這隻是權宜之計,我沒打算撇開你們,但這事我不得不做。”
棲遲看著他的模樣,感覺他隨時就會走,走後會有各種難測的風險,心中似被重重地撞了一下,陡然衝上去,從後麵一把抱住了他:“不,你不能去。天家從未對我公平,你就是天家給我唯一的公平。我什麼都不要了,你不能去,阿硯也彆去……”
伏廷按著她的手,覺得她手在微微的抖,手指發涼,從未見過她這樣,就連她自己要去涉險時也從未這樣過。
他牙關咬緊,終是狠心拿了下來:“這不隻是為了你,也不隻是為了李硯,單於都護府支持了邕王,我絕不能讓一個跟突厥勾結的人上位。”
棲遲怔住,臉色發白地看著他。
邕王的背後居然是突厥……
曹玉林說得對,這樣的計劃絕不是邕王能謀劃出來的,一定是阿史那堅。
不管他們是如何勾結上的,邕王在其中又充當了怎樣一顆棋子,突厥都必會要求回報。
回報在哪裡,伏廷最清楚。
羅小義說這是皇權紛爭,實際上早已不是什麼皇權紛爭。
“聖人最好彆立邕王,否則我隻能兵諫,扶立李硯。”他鬆開她的手,大步走向府門。
棲遲追了上去,到了門口,他已下令合上府門。
剛要邁腳出門,曹玉林進來,擋住了她:“嫂嫂恕罪,這是軍令。”
棲遲視線穿過包圍嚴密的人馬,落在他的背影上:“伏廷,你敢關我……”
伏廷忍著沒有回頭,翻身上馬:“關府!”
府門在眼前轟然合上,外麵馬蹄遠去。
四下歸寂,隻餘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