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1年,10月初
撒丁-皮埃蒙特王國,都靈王宮的禦座廳內
“諸位,說說你們的看法吧。”
端坐於禦座之上的老者將一份奏報丟在長桌上,銳利如劍的目光挨個掃過他麵前的大臣與將軍們,語氣十分平淡,卻是不怒自威,令滿庭的大臣將軍都下意識地低下了頭:
“今早南邊傳來的急報,科西嘉軍向瓦多利多雷發起了入侵,不出所料的話,那群科西嘉人現在已經踏上了我國的領土。”
發言的老者正是這都靈王宮的主人,薩伏伊與皮埃蒙特的公爵,撒丁王國的統治者,已有七十歲高齡的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
儘管這位老國王還算不上是位名流青史的一代神君,但是與同時代的其他歐陸君主比起來,他也著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賢明君主了。
就連普魯士王國的腓特烈大帝都曾宣稱:
“全歐洲君主隻有我、奧地利的瑪麗亞·特蕾西亞女王,以及撒丁國王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三人稱得上睿智天才,其他人都是蠢豬,都受到不良教育之誤導而受困其中。”
在過去四十年的統治時間裡,這位老國王通過極為卓越的外交與軍事手段,為撒丁王國在強敵環伺的歐洲大陸謀得了寶貴的發展時機。
他在波蘭王位繼承戰爭與奧地利王位繼承戰爭中都在了勝利者的一方,並在戰爭中親自統領軍隊,展現了不俗的軍事才能,為其在戰後贏得了大量土地。
隨後,他又十分明智地拒絕加入七年戰爭,使撒丁王國免於遭受這場同時期最大規模戰爭的浩劫。
完全可以說,後世的薩伏伊王朝能夠一統意大利諸國,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絕對算是功不可沒。
隻不過,自從撒丁王國在英國的勸誘下加入意大利戰爭之後,這位一世英名的老國王似乎便有些晚節不保了。
在撒丁王國原本的設想下,近萬人的軍隊在英國艦隊的配合下拿下阿雅克肖並占領科西嘉全境應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現實卻是,整個王國三分之一的常備軍都覆沒在了科西嘉島上,就連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苦心經營了三十餘年的薩丁尼亞島也被科西嘉王國宣稱為本國行省。
儘管科西嘉王國還沒有正式確立對撒丁尼亞的主權,撒丁王國的整體國力也依然優於科西嘉王國,但目前的戰況就已經讓這位老國王感到十足的憤怒了。
自從得知巴特蘭上校全軍覆沒的消息之後,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便不止一次地對陸軍大臣大發雷霆,斥責為何要讓那個廢物巴特蘭統領軍隊,並表示就算是年高七十的自己禦駕親征,也能輕而易舉地占領科西嘉全境。
禦座廳內,麵對國王陛下這平淡的詢問,文武大臣們皆是緊緊低頭,無言以對,特彆是陸軍大臣和諸位將軍們,更是如履薄冰一般沉默著,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給陛下的怒火火上澆油。
畢竟,撒丁王國竟然被他們眼中孱弱不堪、野蠻落後的科西嘉人打到了本土之上,這件事不用想也知道已經被國王陛下當作了奇恥大辱。
眼看氣氛愈發緊張,滿麵憔悴的陸軍大臣才小心翼翼出言道:
“陛下,敵軍極有可能要對我國境內各市鎮發起進攻,如今當務之急是加強各市鎮的防守...”
“不對!”
陸軍大臣的話音未落,禦座之上的老國王便毫不客氣地沉聲打斷了:
“科西嘉人不會浪費時間在那些市鎮上,他們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趁著我們沒有重整旗鼓之時,以最快的速度打到這裡,打到這都靈王宮裡來!”
老國王那夾雜著幾分怒意的聲音回蕩在禦座廳內,沒有大臣敢提出一句反對的意見。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在年輕時本就是一位出色的領軍者與外交專家,此刻的他更是極為正確地判斷出,科西嘉軍恐怕根本不會給予撒丁王國更多的喘息時間,他們的目標將會直奔都靈王宮而來。
而一旦都靈失守,那麼撒丁王國被迫退出意大利戰爭,甚至是被迫割讓撒丁島,無疑都會成為定局。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目光陰沉地掃過自己的大臣們,尤其是陸軍大臣和那些將軍們,自從巴特蘭上校在科西嘉全軍覆沒之後,老國王便對這些屍位素餐的臣子們趕到無比失望。
在思量片刻之後,老國王的目光看向了身前一位雍容華貴的中年男人:
“維托裡奧,我要交給你一個任務。”
“但憑您吩咐,父親。”
中年男人上前了兩步,恭敬地鞠了一躬,這正是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長子,撒丁王國的繼承人,維托裡奧王子。
曆史上的維托裡奧王子在兩年之後便繼承了整個撒丁王國,並沿著他父親的道路繼續著行政與軍事改革,所表現的能力也算是可圈可點。
而在法國大革命爆發之後,維托裡奧王子也順勢帶領撒丁王國加入到了第一次反法同盟之中,並與法軍頑強作戰了四年之久。
隻不過,當拿破侖率領的軍隊出現在北意大利之後,撒丁王國的抵抗就顯得有些徒勞了。
他們接連輸掉數場重大戰役,因此被迫投降,將薩伏伊的大片核心領土割讓給法國,並被強迫退出了第一次反法同盟,就連身為國王的維托裡奧本人也在投降拿破侖的當年便病故身亡。
當然,在此時的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眼中,自己這位培養了數十年的繼承人不論品行還是能力都是極為優秀的,也正因如此,他才敢放心地將阻擊科西嘉軍的重任交於維托裡奧之手:
“由你帶領王家陸軍第一、第三、第四、第六線列步兵團以及王家騎兵團去阻擊科西嘉軍,他們既然是從瓦多利多雷登陸的,就必定會走索爾走廊穿過利古裡亞進入波河河穀,你現在就領軍出發,應該能趕得及將科西嘉軍堵死在利古裡亞之中。”
對於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來說,他之所以要將自己的繼承人派上戰場,也有兩方麵因素的考慮:
其一是因為自從巴特蘭上校和埃塞爾中將在地中海的接連失敗以及貝特蘭德總督的叛變之後,他便對那些無能的將軍們和不忠的大臣們愈發厭惡。
而自己這位繼承人的能力也算可堪大用,也絕不會像貝特蘭德總督那樣有不忠的可能性,著實是眼下最合適的人選了。
其二,如果維托裡奧王子能夠在這場戰爭中率軍立功,樹立威信,那對於王子的繼位來說無疑是大有裨益的,畢竟老國王如今已經七十歲高齡了,這王座隨時都有可能交到維托裡奧王子手中,他也必須得有這方麵的考慮。
維托裡奧王子自然也領會到了父親這一次指派的用意,言語中帶著幾分明顯的興奮:
“是,父親,給我兩周時間,我一定親自扛著繳獲的科西嘉戰旗獻給您作收藏品。”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欣慰地點點頭,但在沉思片刻之後還是下令道:
“不過...我不希望你與科西嘉軍直接交戰,你隻需要將其牽製在利古裡亞之中即可;科西嘉人是抱著速戰速決的想法而來的,但我們可不一樣,他們的主力部隊既然來到了瓦多利多雷,說明科西嘉與撒丁兩島的防備必然空虛,我們得先趁機收回兩島,再與科西嘉軍的主力決戰。”
不得不說,作為一個掌權四十年的老國王,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確是一個沉穩至極的統治者,即使手握巨大兵力優勢的情況下,也依然選擇了風險最低的做法。
畢竟,即使維托裡奧王子的軍隊數量與質量遠超科西嘉軍,老國王也不敢斷言他就能輕鬆擊潰敵軍,而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也絕對不想讓自己的繼承人有一丁點戰敗被俘的風險。
因此,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部署就很清晰了——將科西嘉軍主力托在北意大利,趁機收回防備空虛的科西嘉與撒丁兩島,徹底斷絕科西嘉軍的退路,最後再集中兵力殲滅敵軍於利古裡亞。
維托裡奧王子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如果僅是一味地防守,那樣的功勳自然比不上直接擊潰科西嘉全軍,但他還是十分順從地將父親的指示牢牢記在了心中:
“我明白了,您大可放心,我絕不會讓任何一個科西嘉人活著進入波河河穀。”
......
而在都靈宮廷商討對策的同時,科西嘉軍也於短暫地戰鬥過後全麵接管了瓦多利多雷這座海港市鎮。
與事先預料的一樣,撒丁王國並沒有料到科西嘉人竟敢主動出擊,或者說即使他們有所防範,也並不知道科西嘉軍具體會選擇哪個港口登陸,因此瓦多利多雷內也就隻有一些戰力孱弱的民兵駐守而已。
順利登陸撒丁王國之後,勞倫斯與部下軍官們立即開始商討後續計劃的執行。
整體的計劃並沒有太大變更,依舊是按照那位陸軍參謀部上尉安德烈·達武所提出的方略,在瓦多利多雷分兵,由小股部隊直接向北進軍,迷惑並牽扯撒丁王國主力軍隊,科西嘉軍主力則是向東繞過熱那亞之後經由波河平原直接進攻都靈。
不過,現在擺在勞倫斯以及眾軍官們麵前的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到底該如何分兵。
科西嘉軍的兵力本就隻有撒丁軍的一半左右,況且勞倫斯還沒有命令賽律裡埃少校以及他的科西嘉守備部隊參與這次行動,而是命令賽律裡埃與他的守備部隊負責本土防禦。
曆史上的賽律裡埃元帥本就是以行政治理與後方維穩的能力而進入拿破侖的視線,他在阿雅克肖之圍中功不可沒的表現也證明了他的防守指揮能力。
因此勞倫斯也放心地將本土防禦交由賽律裡埃全盤負責,同時也順帶能夠監視與牽製剛剛歸順的貝特蘭德總督,以及撒丁島上的其他本土派係。
但是這樣一來,跟隨勞倫斯一同在瓦多利多雷登陸的科西嘉軍隊,也就僅僅隻有換裝了線膛來複槍的的三個國防軍獵兵團了。
這種情況下,佯攻部隊的人數過少則根本起不到牽製與迷惑的作用,佯攻人數過多又會導致進攻都靈的主力部隊處於危險境地。
究竟該如何分配部隊成了指揮所內的一個核心難題,十幾名高級軍官與貼身參謀們為此爭論不休,足足一整個上午也沒有定論,即使是勞倫斯自己也仍在細細分析權衡著這個問題。
眼見指揮所裡喋喋不休的爭論仍在繼續,勞倫斯忽然看向貝爾蒂埃吩咐道:
“提出分兵計劃的那個安德烈·達武有什麼看法嗎?我想聽聽他的意見。”
貝爾蒂埃麵色稍有遲疑,儘管作為一名巴黎軍校學員,安德烈·達武的履曆稱得上是完美無瑕,他所提出來的分兵計劃也完全得到了一眾軍官的認可,但貝爾蒂埃可不覺得那位同齡人能在如何分兵的難題上還有什麼鞭辟入裡的看法。
畢竟,在瓦多利多雷登陸的科西嘉軍本來就在兵力上具有巨大劣勢,這是所有人都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但既然勞倫斯發話了,貝爾蒂埃還是點點頭,立即起身前去傳喚安德烈·達武到來,指揮所內的爭吵與討論也很快平息下來。
片刻過後,隻見一位身著科西嘉陸軍參謀部軍官製服的男人跟隨貝爾蒂埃回到了指揮所內。
他個子很高,完全能夠入選進擲彈兵團擔任前鋒;肌膚則是古銅色的,細細看去能夠發現無數因艱苦訓練而留下的細小疤痕;渾身的肌肉並不誇張,但看上去堅硬如鐵、異常結實。
哪怕不看他身上的軍裝製服,單憑對方那挺拔如鬆的站姿和威嚴肅殺的氣質,任何人都能夠瞬間猜出,這絕對是一名軍人中的軍人,這樣的人應該出現在皇家衛兵團才對。
他上前兩步,沒有向勞倫斯行鞠躬禮,而是敬了個標準的軍禮,問候的話語也是斬釘截鐵,沒有半個多餘的詞語:
“閣下,我是安德烈·達武,陸軍參謀部上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