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官,您是說...?”
“都靈的防禦堅不可摧,科西嘉軍唯一攻破都靈的方式就是待其彈儘糧絕,可這至少也需要三個月時間,換句話說,都靈至少能堅持三個月時間。”
唯有在談到行軍布陣、軍事戰略之時,安德烈·達武的言語才多了起來:
“可尼斯之圍已經迫在眉睫,連三天都堅持不了,換作我是撒丁軍主帥,我會先收複尼斯,再率軍回防都靈,時間是完全充裕的。”
話已至此,安德烈·達武的用意已經十分明顯。
他已經推算到,維托裡奧王子大概率已經得到了都靈之圍的消息,馬上就要有所動作。
如果他此時仍舊在瓦多利多雷按兵不動,撒丁軍主力無疑就會直接回防都靈,而屆時正在實行圍攻的科西嘉軍主力必然就會落入險境。
為了繼續牽製住敵軍主力,安德烈·達武也選擇兵行險著,率領一支新近征召的新兵前去攻占尼斯,迫使維托裡奧王子先收複尼斯,再回防都靈,實現一出圍魏救趙的策略。
儘管與維托裡奧王子素不相識,但安德烈·達武可以肯定,對方必然會按照自己的設計行動,畢竟站在撒丁軍的角度而言,這是最理性,也是利益最大化的決策。
而根據安德烈的估算,他手中的部隊大概也就能憑借尼斯的有利地形抵禦撒丁軍一個月時間。
這一個月時間,就是安德烈·達武在信中向勞倫斯所承諾的,他還能將撒丁軍主力繼續牽製在利古裡亞的一個月左右時間。
“可是...”
那軍官不禁咽了口唾沫,猶豫道:
“您剛才也說了,都靈能夠堅持三個月以上時間,即使我們在尼斯牽製了敵軍主力一個月,那也無濟於事啊,等到敵軍奪回尼斯之時,我們這支部隊也就宣告全軍覆沒了,長官您也會成為撒丁軍的階下之囚啊。”
此時此刻,即使是這軍官也看出來了,進攻尼斯的決策完全就是一步險棋。
如果撒丁軍主力先行攻下了尼斯,而都靈之圍還遠遠沒有結束,那麼他們這支部隊也必然沒有任何活路可言。
換而言之,安德烈·達武這是將自己和整支軍隊的命運都交到了六百裡外的勞倫斯·波拿巴身上,唯有波拿巴首相在尼斯城破之前攻下都靈,他們這數千人的部隊才有一線生機。
但隻見安德烈·達武抖了抖韁繩,麵容始終堅毅,絲毫不為所動,他看了一眼遙遠的北方,輕輕搖頭道:
“都靈能堅持三個月,是站在敵人的角度估測的,以貝爾蒂埃主席的才略,恐怕要不了這麼久,但...這仍然稱得上是一次豪賭...”
說著,安德烈·達武揚鞭向前,望天呢喃道:
“一個月內,若是都靈先克,我們便是首功之臣,若是尼斯先克...戰死沙場,我們也算死得其所吧。”
為了回報波拿巴閣下之信任,為了貫徹武門世家之信條,此時安德烈·達武的心中唯有一個想法:
將撒丁軍主力寸步不離地牽製在利古裡亞,直到自己死前最後一秒。
......
六日過後,10月24日,距離科西嘉軍圍攻都靈已經過去了兩周時間。
這座巍峨壯麗的軍事重鎮依然聳立在阿爾卑斯山腳下,在這兩周時間內,科西嘉軍都沒有向都靈發起過任何一次進攻,甚至沒有將全部兵力用來包圍城市,而是將大批人力投入在了波河河畔的工事修築上。
“維托裡奧決定先收複尼斯嗎...”
王宮之內,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也在今天接到了來自南方的急報,得益於科西嘉軍沒有足夠兵力展開全麵包圍,目前的都靈王宮還能與維托裡奧所率部隊保持聯係:
“罷了,倒是個正確的決策,科西嘉人在三個月內都不可能對都靈產生任何威脅。”
在得知自己的兒子沒有聽從命令立即回防都靈,而是先行展開了對尼斯的圍攻之後,老國王也並沒有感到氣憤失望,反倒是心中頓生幾分欣慰。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也沒有預料到,位於瓦多利多雷的科西嘉佯攻部隊竟敢主動向尼斯發起進攻,畢竟這根本是無妄之舉,維托裡奧的部隊完全可以輕輕鬆鬆地收回尼斯,再從容不迫地支援都靈。
在老國王看來,那支科西嘉部隊的行為根本沒有任何意義,隻不過是延緩了幾周維托裡奧的部隊回防都靈的時間而已。
至於他們拿命換來的這幾周時間,也完全不會對都靈之圍產生任何影響,那高聳的城牆、十尺深的護城河以及堅不可摧的棱堡,絕不是科西嘉軍多出幾周時間就能攻克的。
讀完維托裡奧部的報告後,老國王心情大好,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位身處圍城之中的君主。
一切都儘在掌握之中,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甚至已經可以預料到後續戰事的發展:
科西嘉軍在經過數周徒勞無功的圍攻之後將會陷入徹頭徹尾的絕望,他們要麼發動一場自殺式的強攻,將整支軍隊葬送在都靈,要麼識趣地解除包圍,灰頭土臉地滾回熱那亞。
不論哪種情況都是對撒丁王國有利的,畢竟時間是站在他們這一方的。
“勞倫斯·波拿巴,看來也不過爾爾。”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輕笑一聲,將那個年輕人的名字拋開腦外。
曾經的老國王還對這個橫空出世的軍事天才抱有幾分忌憚,不論是科西嘉內的阿雅克肖戰役和博尼法喬戰役,還是馬耳他島上的瓦萊塔港守城戰,這個年輕人都數次做到了以少勝多、以弱勝強,讓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的印象很是深刻。
但當他看見如今的科西嘉軍隻能隔著波河對都靈望洋興歎時,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也不禁自嘲是自己高看了對手,那勞倫斯·波拿巴費勁心機繞過了維托裡奧的主力部隊,可卻依然隻能麵對固若金湯的都靈束手無策。
“那小子不會以為都靈和科西嘉島上那些土壘城寨一樣不堪一擊吧,嗬,也是時候給這個自大稚嫩的年輕人上一課了。”
老國王笑著將維托裡奧的報告放到一邊,轉頭看向身旁的一位親信將軍:
“城內防備情況如何了?科西嘉人依然沒有動向吧?”
年高七十的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已經沒有精力,也沒有那個身體條件去親自指揮軍隊了,他所能做的也隻是在王宮之中發號施令,將一切事務交由親信部下前去執行。
親信將軍點點頭,在親眼目睹了科西嘉人對都靈城牆束手無策的模樣之後,這將軍的語氣也日漸自信:
“都靈城內一切正常,陛下,我們已經按照您的命令收繳城內糧食,統一儲存,並實行嚴格的配給製,這樣一來,城內糧食補給大概能夠支撐三個月左右;民眾們對配給製稍有怨言,但都是些流言蜚語,無關緊要罷了。”
要知道,作為一座有著近二十萬人口的大型城市,都靈每日的食物消耗都是一個極為恐怖的數字,因此糧食補給情況無疑是守城方最為看重的一點。
而科西嘉軍主力突襲都靈的行動又過於突然,直到兵臨城下的前一天,都靈王宮才得到消息,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也根本沒有時間囤積足夠的物資。
對此,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也隻得在第一時間便下令收繳城中食物儲糧,由軍隊統一管理,並對二十萬市民施行嚴格配給製,以此來最大化地延長守城時間。
儘管城中民眾,尤其是中產階級市民對這項政策是怨聲載道,但在軍事管製時期,他們的抱怨也就顯得無關緊要了,這將軍在對國王的彙報中也隻是隨口提了一嘴民眾們的怨言。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微微頜首,對目前的現狀很是滿意,隻要城中的物資儲備不出岔子,科西嘉人連都靈街道上的一塊石磚都彆想看見。
“關於科西嘉人的動態...”
那親信將軍繼續彙報道:
“他們的確有些反常,距離圍攻都靈已經有兩周時間了,他們至今還沒有對都靈實行完全包圍,反而是將兵力都部署在了波河河畔,似乎是在修築什麼工事,不僅如此,他們還在周圍市鎮和村落雇傭了大批農民加入到工程之中。”
“工事?他們在修築什麼?”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皺眉問道,腿腳不便且身體虛弱的國王也不可能親自去前線堡壘觀察敵軍動向,隻得詢問這些將軍和軍官們了。
那將軍對科西嘉人的目的也並不確定,但他對此卻毫不在意,隻是雲淡風輕地搖搖頭:
“尚不清楚,陛下,我們隻能在城牆上觀望敵軍動向,不過大概率是重新架設橋梁以供軍隊通行。”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遲疑著點了點頭,算是接受了這個說辭,他確實在兩周前下令拆除了城外所有河流的橋梁,以此來阻礙科西嘉軍的攻勢。
如今科西嘉軍既然要進攻都靈,那麼重新假設橋梁也是合情合理。
隻不過,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腦中仍然存有一絲疑惑,到底是何等規模的橋梁竟然需要動用科西嘉全軍士兵進行修築,甚至還雇傭征召周圍市鎮的大批農民?!
卡洛·埃馬努埃萊三世苦思冥想了一會兒,昏昏發脹的腦中卻沒有任何一個合理的答案,他實在想不到孱弱不堪的科西嘉人麵對堅不可摧的都靈城牆到底有何辦法。
七十高齡的他如今隻是一個每天在與死神鬥爭的虛弱老人而已,他早已不再像曾經那般敏銳睿智,時間在他中年時賜予了他無與倫比的經曆,但也在他晚年時帶走了他太多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