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後世史學家總結的那樣:
“儘管巴黎高等法院在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微小、自私、傲慢、貪贓枉法的寡頭統治集團,但它還是將自己視為,亦被公眾視為,法國憲法自由的守衛者。”
高等法院可以說是守舊與腐朽的代名詞,如果不是他們對財政改革的堅決抵觸,說不定法蘭西的財政還能比曆史上的多苟延殘喘幾十年。
而如果不是政治立場不允許,勞倫斯甚至都有些支持莫普大法官打壓高等法院。
“你是...?”勞倫斯皺眉問道。
“啊抱歉我還沒自我介紹呢,我的名字是傑基·哈得拉·德·羅埃爾。”
紫袍官僚仍是諂媚地說道:
“我是巴黎高等法院的一名助理法官,您叫我傑基助理法官就好。聽聞您要駕臨司法宮來,我是來接待您的。”
“好吧,傑基法官,麻煩你了。”勞倫斯點點頭,麵無表情地說道。
“哦!哪裡的話,波拿巴閣下。”
傑基法官興高采烈地說道,似乎聽到勞倫斯省略了稱呼中的“助理”一詞令他十分愉快。
勞倫斯看著眼前這位紫袍官僚殷勤而諂媚的模樣,基本也能猜到他為何表現的這麼熱情。
自己本就與舒瓦瑟爾公爵關係匪淺,並且憑借與王室的親密關係在巴黎中也有不小的政治能量。
再加上黎塞留公爵的遭遇早就傳遍了整個巴黎,對於傑基法官這種地位較高的人來說,他們可不會像普通市民那樣覺得黎塞留公爵是簡單地被法爾科內伯爵給坑了,他們很清楚地知道這就是勞倫斯設給黎塞留公爵的一個圈套。
當傑基法官他們聽說勞倫斯兵不血刃地就將一位伯爵送入地牢,一位強大的公爵送入軟禁,他們也不禁對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多出了幾分忌憚與欽佩。
在這多重因素的加持下,傑基法官是完完全全地把勞倫斯當成了一個需要巴結的對象。
畢竟接待勞倫斯的任務正常來說一位小吏就可以勝任了,而不是需要一位法院上層的助理法官來親自接待。
“請隨我進來吧,波拿巴閣下。”
傑基法官滑稽而恭敬地深鞠了一躬,隨後領著勞倫斯走進大門,補充說道:
“我聽說您要與莫普侯爵會麵,但是他有事外出了,按照安排應該會在午後二時回來。”
傑基法官並沒有稱呼莫普為大法官,看來莫普大法官在司法宮裡確實很不受巴黎高等法院勢力的待見。
“午後三時?還有一個多小時嗎。”勞倫斯掏出懷表看了一眼,皺眉說道。
“是的沒錯。”
傑基法官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您在司法宮轉轉,尤其是司法宮古監獄,我覺得您會對那裡感興趣的。”
“司法宮古監獄...?”
勞倫斯稍微愣神,而後立刻反應過來說道:
“你是說那個法爾科內伯爵在裡麵?”
在昨天舒瓦瑟爾公爵向勞倫斯通報消息的時候就提到過,法爾科內伯爵被路易國王直接判處了終身監禁,並即刻押回巴黎的司法宮古監獄囚禁。
在法國國王的王宮從巴黎遷到凡爾賽之前,司法宮古監獄就是名副其實的王家監獄,和英國的倫敦塔很類似,關押在這裡的一般都是地位較高,或是身份特殊的犯人,也有經過巴黎高等法院判決了還沒來得及轉運到其他監獄的犯人。
“天呐,您真是才智過人。”
傑基法官故作驚呼地恭維著,而後笑著解釋道:
“沒錯,那位有罪的伯爵昨天晚上才被送到古監獄來,他的餘生都要待在這裡了。聽說您和他之間有一些瓜葛,所以我在想,您會不會想要見一見他。”
“好罷,帶我去古監獄看看吧。”勞倫斯隨口說道。
雖然勞倫斯對於法爾科內伯爵這個小棋子並沒有多少在意,也沒興趣對這個已然癲狂之人再做什麼落井下石之舉,但既然莫普大法官還有一個多小時才回來,勞倫斯也就當去古監獄裡觀光旅遊打發時間了。
“好勒,您跟我來吧。”
傑基法官興奮地說道,並領著勞倫斯朝著司法宮的深處走去。
兩人沒有受到任何阻攔便進入到了一座防守森嚴的磚石堡壘之中。
堡壘內還算乾淨明亮,並不像普通監獄那樣陰暗惡臭,畢竟這裡關押的也不是普通的犯人。
傑基法官帶著勞倫斯穿過一排排牢房,熟練地朝著關押的法爾科內伯爵的牢房走去。
而在這時,隻聽走廊左側的一間牢房裡忽然傳來一聲鏗鏘有力的叫喊:
“等等,你是那個法官?法官閣下,我對我的罪名提出異議,我不應該被關押在這裡!”
勞倫斯與傑基法官都停下了腳步,扭頭看向那間牢房。
裡麵是一位胡子拉碴、兩鬢斑白的男人,看上去將近有六十歲了。
他雙手抓著身前的牢門,但沒有劇烈地搖晃它;儘管他的聲音十分有力,但本人卻沉著而冷靜地站在原地,隻是瞪著眼睛注視著傑基法官。
男人身上的老式禮服也很破舊,上麵滿是褶皺和不易察覺的深色補丁,看起來這人的生活水平並不富裕。
不過這衣物清洗的卻是十分乾淨,因此穿在男人身上也還算有一種彆樣的精神氣。
勞倫斯盯著這個平靜的男人看了一會兒,不禁有些入神。
他身上既沒有表現出排山倒海的氣魄,也沒有展現出驚天動地的力量,但那周身的氣質卻顯露出了一股無與倫比的意誌力與智慧,就像是一個周遊大千世界的貧苦哲學家一樣。
勞倫斯兩世為人以來也算是閱人無數,但這個男人的氣質仍是在第一時間吸引到了勞倫斯的注意。
傑基法官先是被男人的喊聲嚇了一跳,看著牢房裡的男人想了小片刻才認出他是誰,隨後罵罵咧咧地走到牢門前踹了一腳,大聲說道:
“喊什麼喊!你的桉子早就判決歸檔了,你違反禁令的事實無可反駁!就好好在這裡待著吧。我看你也一把年紀了,彆鬨到最後不能活著走出這裡!”
男人那飽經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似乎早已經見慣了這樣的話語,他仍是平靜沉穩,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法官閣下,我有權利提出異議,請求巴黎高等法院重新審查我到底有沒有違反禁令。”
而傑基法官根本沒有理會他,隻是轉到一邊對勞倫斯賠笑著說道:
“嗬嗬嗬嗬讓您見笑了,十個關進這裡的人有九個都會說自己無罪,您不用理會他。我們繼續走吧,法爾科內伯爵的牢房就在前麵了。”
勞倫斯扭頭和那男人對視了一眼,卻沒有繼續向前走,而是問向傑基法官:
“他是誰?為什麼關在這裡?”
“他...?”傑基法官麵露難色,結結巴巴地說道:
“他叫讓·雅克...什麼什麼來著,記得是個寫書的,曾經寫過兩本禁書,這次又是違反了巴黎高等法院對他的禁令所以被逮捕了。”
“法官閣下,嚴格來說我不是一個‘寫書的’,我是一名學者,至於到底有沒有違反禁令這一點我還存有異議。”
牢房裡的男人平澹地說道:
“另外,我的名字是讓·雅克·盧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