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勞倫斯的介紹一結束,艾吉永公爵便立刻報出了和上次一樣的極低價格:一百利弗爾。
而二樓包廂的主人也似乎是和艾吉永公爵對上了,依舊報出了五萬利弗爾這個明顯虛高的價格。
這一次,艾吉永公爵沒有再說什麼,但他那紫青的臉色和攥緊的拳頭都說明這位公爵的怒氣還在不斷地疊升。
而對於應邀參加這場拍賣會的觀眾來說,這絕對是他們所參加過的最離奇的一場競拍活動。
每當一件新的競品被拿上舞台,艾吉永公爵便會喊出一個極低的價格,而樓上的包廂裡也會緊接著叫出一個極高的價格來直接拿下這件拍品。
他們這些賓客們在中間根本沒有插話加價的機會,或者說他們也根本沒有加價的膽量。
這樣的重複流程一直持續了將近二十遍才宣告結束。
而到這時,這場拍賣會也已經宣告尾聲,即將迎來它的壓軸大戲了。
...
“女士們先生們,接下來要登場的最後一件珍品,想必大家都已經提前知道了。”
儘管在場的賓客們在這場拍賣會中毫無參與感,但勞倫斯還是熱情澎湃地介紹道:
“一條鑲嵌有二十二顆鑽石的流蘇項鏈,據說光是收集其材料就花費了工匠們三年的時間,整條項鏈更是經過了七年的打磨加工才出現在杜巴利伯爵夫人的胸口前,我敢說,這條項鏈的光彩足以使其配得上任何一位公主皇女。”
隨著這件壓軸競品裝在一個水晶盒中被抬到舞台上來,現場已經有些疲倦的賓客們這才重新打起精神來。
可以說,在場的一大半人都是奔著這條鑽石項鏈而來的,畢竟這樣的珍寶確實很少會流落到民間來,更彆提出現在一場拍賣會上了。
對於這些精明逐利的商人們來說,如果能以一個合適的價格買下這條項鏈,哪怕是傾家蕩產,隻要能找到一個願意接手的買家,不論是奧地利的某位公主還是意大利的某位王後,這都可以讓他們大賺一筆。
在這件拍品麵前,即使艾吉永公爵仍然出價,他們也不在乎了,當赤裸裸的利益擺在眼前,這些資產階級可是連斷頭台都能視之為無物的。
至於此刻已經憤怒到麻木的艾吉永公爵,他的眼神也緊緊盯在那條鑽石項鏈身上。
他可是知道,杜巴利夫人那個瘋女人是有多麼在乎這條項鏈,如果不能給她將這條項鏈完好地帶回去
,指不定這個女人以後會再發什麼瘋。
這一次,艾吉永公爵甚至可以接受掏錢買下這條項鏈,反正最後杜巴利夫人也會毫不猶豫地為這條項鏈再掏一次錢,畢竟她想要拿錢就隻需要在王室的財務賬目上畫幾筆而已。
而且,在公爵原本的計劃中,他隻要壓低其餘拍品的成交額,並且在買下項鏈之後故意拖欠這筆貨款一年兩年,完全也足以讓勞倫斯這一次借助拍賣會來沽名釣譽的行為功虧一簣。
艾吉永公爵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不自覺地瞟了一眼二樓的那座包廂,低聲嘲諷道:
“蠢貨,在前麵那些垃圾上都快花了一百萬利弗爾了吧,這串項鏈你還想和我爭?”
而台上的勞倫斯也在結束了對這串項鏈的大肆讚美之後,正式宣布競價開始:
“我出五十萬利弗爾!”
“彆丟人顯眼了,我七十五萬!”
“再加五萬,八十萬利弗爾!”
“一百萬,一百萬利弗爾!”
隻是一轉眼之間,這串鑽石項鏈的價格就被哄抬到了一百萬利弗爾,而這距離它的估值兩百萬利弗爾仍然還有一定的距離。
艾吉永公爵聽著這嘈雜的猶如菜市場一般的競價聲,不由得心情煩躁,直接大吼一聲,報出了他的心理閾值:
“兩百萬利弗爾!”
隨著艾吉永公爵的這一聲大吼,劇院裡也頓時安靜了下來。
人們一邊驚訝於艾吉永公爵這一次竟然老老實實地加入了競價的行列,同時也驚訝於這不愧是一位公爵,竟然一次就報出了兩百萬利弗爾的高價。
享受著人們驚訝且欽佩的注視,艾吉永公爵頓時也覺得心情好了許多。
雖說壓低拍賣會成交額的計劃落空了,但艾吉永公爵覺得能夠將項鏈帶回給杜巴利夫人就已經是個不錯的收獲了。
在艾吉永公爵看來,隻要路易十五在杜巴利夫人的勸誘下對勞倫斯產生芥蒂,那麼這個科西嘉人即使得到民眾的擁護也依然是無濟於事。
而在劇院內,隨著艾吉永公爵兩百萬利弗爾的報出,那些爭相競價的聲音也立馬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一來是因為艾吉永公爵的報價已經十分接近於這串鑽石項鏈的真實價格了,二來也是因為繼續加價很有可能真的將這位公爵給得罪死,畢竟這位公爵都已經在正經競拍了,說明他對這條項鏈也是誌在必得。
“那麼,兩百萬利弗爾,來自前排的這位先生。”
勞倫斯微笑著舉起手中的小木槌:
“兩百萬利弗爾一次...兩百萬利弗爾兩次...”
艾吉永公爵自信地笑著,等待那柄木槌砸在桌上發出清脆令人愉悅的響聲。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二樓的包廂內再次傳來一陣響亮的加價聲:
“五百萬利弗爾!”
這道聲音一傳出來,整間劇院都仿佛沉浸在了一片震驚的情緒之中。
五百萬利弗爾?為了這一條鑽石項鏈?
賓客們大受震撼地捂著嘴巴,紛紛抬頭看向二樓的包廂,如果不是那名侍從堅定的表情,人們還以為那是一個根本不懂拍賣會的傻子在那邊喊著玩呢。
“開什麼玩笑!”
艾吉永公爵的臉上儘是呆滯,那五百萬利弗爾即使對他來說也是一筆巨款了,那包廂裡不管是誰,都絕對不可能拿出五百萬利弗爾來買這麼一條鑽石項鏈。
還不等勞倫斯開口確認,艾吉永公爵就直接站了起來,指著包廂外叫價的那名隨從嗬斥道:
“你去問問你的主子!他真有五百萬利弗爾拿來買這條項鏈?!”
那名隨從不緊不慢地看了一眼艾吉永公爵,似乎完全不懼怕這名公爵的威名,但他還是點了點頭,探身進包廂之中確認了幾句,而後朗聲宣布道:
“抱歉各位,波拿巴閣下,我們的出價不是五百萬利弗爾...”
艾吉永公爵長舒了一口氣,罵罵咧咧道:“真是個蠢貨,沒事開這種玩笑。”
那侍從接著說道:“...是六百萬利弗爾。”
此話一出,彆說是滿座的賓客們了,就連艾吉永公爵語塞得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在拍賣會上和自己競價的。
難道那包廂的主人真的是錢多到沒處放了,需要往巴黎的貧民窟裡撒一點?
不過說到底,究竟又有誰有這個財力一下子拿出六百萬利弗爾來購置一條項鏈,更彆提他還在前麵花費了一百萬利弗爾用來拍下一堆二流的藏品。
幾乎所有在場的賓客都在思考這個問題,能夠拿出這個數量財富的人在巴黎也沒有幾個,那個包廂的主人又到底是誰呢。
而就在眾人苦思冥想之際,隻聽坐席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大吼聲。
“我明白了,勞倫斯·波拿巴!”
隻見是愕然之中的艾吉永公爵忽然回過神來,他那滿腔的盛怒都充盈在臉頰上,此刻正直指著勞倫斯的鼻子大喝道:
“什麼慈善拍賣會,這不過就是你自導自演的一場戲罷了!你這虛偽之徒!”
坐席上的人們更是一驚,沒想到這場拍賣會竟是如此的一波三折,這位公爵竟然又當麵和波拿巴閣下對峙了起來。
勞倫斯麵色不改地微笑著,不緊不慢地問道:
“我可聽不懂您在說什麼,公爵閣下。”
“彆裝傻了,我已經看明白了,什麼所謂的將成交額全部捐贈給巴黎市民,恐怕你根本就沒有那個打算吧!”
艾吉永公爵冷笑一聲,儼然一副看穿了一切的模樣,他指著二樓的包廂說道:
“那個包廂裡麵其實就是你的人吧,你故意自導自演將這場拍賣會的成交額炒高,這樣就能放出消息說你給貧民們捐了一筆巨款,而所謂的捐出鑽石項鏈進行拍賣,也不過是左手倒右手而已!”
聽著艾吉永公爵那盛怒的指控,在場眾人的臉色也紛紛凝重了起來。
細細琢磨之下,眾人發現艾吉永公爵的話語竟然還有幾分道理,巴黎內能一下子拿出數百萬利弗爾來參加這樣一場慈善拍賣會的富商巨賈本就是屈指可數。
而那些人似乎也和這位波拿巴閣下沒有什麼關係,即使是和勞倫斯走的最近的蒙馬特爾先生,他的資產也不足以讓他把如此巨大規模的一筆款項花在慈善拍賣會上。
這樣想來,那間包廂裡很可能根本就不是受邀參加這次拍賣會的來賓,而是勞倫斯自己的人,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何那包廂的主人完全不給艾吉永公爵一絲的臉麵。
理清這一套邏輯之後,賓客們看向勞倫斯的眼神也瞬間多出了幾分複雜,他們已經有五成的把握確定這場拍賣會就是一場完完全全的作秀了。
而作為言論風暴中心的勞倫斯卻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笑著反問道:
“公爵閣下,我真不知道是什麼給了您那種不切實際的想法。”
“哼,不切實際?要驗證我的說法再簡單不過了。”艾吉永公爵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他直接自信地站在了舞台之上,當麵和勞倫斯對峙道:
“請您把二樓包廂的主人請出來吧,能夠有財力花六百萬利弗爾買下一條鑽石項鏈的人,我想我應該不至於連名字都沒聽過。”
勞倫斯暗自搖了搖頭,心想這艾吉永公爵也不愧是黎塞留派係的領頭羊,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已經將自己的意圖給摸清七七八八了。
不過,他所能摸清的極限,也就是這七七八八了。
勞倫斯兩手一攤,無奈地解釋道:
“很抱歉,公爵閣下,包廂的主人並不願意在今天露麵。”
“哈哈哈哈我說什麼來著?你根本就不敢讓裡麵的人露麵,既然這樣,我就幫你一把!”
一聽這正中下懷的話語,艾吉永公爵立馬酣暢淋漓地大笑了起來,此時已經有九成九的把握勞倫斯是在裝神弄鬼了,旋即他麵色一沉,大聲吩咐道:
“來人呐!”
隨著艾吉永公爵的命令發出,十來名等候在門外的親衛迅速衝進劇院裡來,恭敬地等候著公爵的命令。
“去把二樓包廂裡所有的人都給我丟出來!聽到沒,用丟的!”艾吉永公爵顯然還沒有忘記方才自己侍從受到的屈辱,特地命令道:
“一群裝神弄鬼的小醜,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們。”
“我勸您最好不要這麼衝動,包廂的主人會很不高興的。”勞倫斯歎了口氣,和數百名賓客一起目視著那十幾名佩劍的公爵親衛氣勢洶洶地殺上樓去。
艾吉永公爵臉上的笑意簡直是止不住,他前仰後合地走到勞倫斯麵前,輕蔑地拍了拍勞倫斯的臉頰,譏諷道:
“這個時候還想裝到底嗎?波拿巴閣下,小勞倫斯?嗯?好,我就讓你死心,親衛隊聽令!把包廂裡的混賬東西都給我拎出來,帶到舞台這兒來讓所有人都看看!”
“是!”
十幾名親衛大聲應道,隨即魚貫而入地衝進了那間寬敞的包廂。
然而,不到半分鐘的時間,這十幾名身壯如牛的親衛竟然紛紛連滾帶爬地從包廂中逃了出來,每個人的臉上莫不是極致的驚恐與震撼,仿佛是在正午的街頭撞見幽魂一般令人驚懼。
艾吉永公爵愣了一下,數百名賓客也同步地失神了一瞬間,他們都不理解這十幾名佩劍親兵為何會如此驚恐地從包廂中退了出來。
而還不及艾吉永公爵發問,隻聽那包廂的主人終於在今晚首次發聲了,他的聲音略顯稚嫩,但此刻卻充滿了憤怒:
“埃曼紐爾·阿爾芒,你是想對我動手嗎?”
艾吉永公爵大腦一片空白,這聲音似曾相識,似乎經常在一個地方聽過,那個地方充斥著香檳酒的芳醇和古龍水的芬芳,還伴隨著炫目的煙火與歌舞。
對了,艾吉永公爵想起來了,他經常在凡爾賽宮聽到這聲音。
至於這聲音的主人,則是...
萬眾矚目之下,一隻白嫩而稍顯粗壯的胳膊掀開了二樓包廂的深紅
帷幕,從中走出來的是一對十分年輕的夫妻二人。
眾人都忍不住張大了嘴巴,他們鮮有人認識這對夫妻,但是這二人披肩之上的藍底金色鳶尾花紋章就已經能說明一切問題了。
艾吉永公爵向後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倒在地,臉上那恣意的笑容也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毫無血色的蒼白。
半晌之後,這位公爵才艱難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
“請原諒我,王儲殿下,王儲妃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