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1年1月15日,距離勞倫斯在巴黎喜劇院舉辦慈善拍賣會已經過去了三天。
從近兩天開始,巴黎周邊地區在一天中大概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氣溫都處於冰點之下。
雖說風霜和雨雪還沒有加劇的跡象,但是生活經驗豐富的市民們也能從這驟降的氣溫中感受到,今年的寒潮馬上就要來了。
午後時分,巴黎南城區貧民窟,一家坐落於巷子深處的破舊酒館。
這實屬是一家相當破敗的酒館,那殘破的房屋就像是一個破鳥巢,直讓人覺得是建築者隨手抄起所有能找到的材料然後把它們粘起來建成的。
酒館外的一條臭水溝好似故意的一般,蜿蜒著環繞了這家酒館整整一圈,使得置身其中的酒客們隨時都能聞到一股惡臭的腐水味道。
至於酒館的招牌,那更是聊勝於無,隻不過是在一根長木杆上掛了一張薄木片,上麵用白石灰簡單地繪製了一杯啤酒的圖案。
可以想象到,隻有那些極為囊中羞澀的貧民們才會光顧這樣一家酒館。
不過在巴黎的南城區貧民窟,最不缺少的就是那些一窮二白的貧民了,從淩晨到午夜,這酒館幾乎就沒有冷清過的時候。
而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大多數貧民並非是為了用酒精麻痹自己而來,畢竟他們也根本沒有那個財力。
他們之所以願意在這惡臭的酒館裡一坐一整天,純粹是因為這裡有免費的柴火可供取暖罷了。
隻需要去吧台那兒點一杯明顯摻水的威士忌,再給那凶神惡煞的酒保說上幾句好話、遞上兩個銅板的小費,他們就能在溫暖的小酒館裡待上一整天,這可比在自家燒柴劃算多了。
這也算是底層貧民們代代相傳的生存經驗之一了。
當然,這些貧民們也不會光靠睡覺來打發這漫漫冬日,酒館裡無時無刻不充盈著酒客們吹牛與嘮嗑的閒談聲。
而在今天,這間酒館裡被討論最多的話題,莫過於那遲遲沒有發放到他們手中的七百萬利弗爾了:
“這都幾號了,怎麼那筆捐款還是沒有動靜呢。”
“誰曉得,我們這些人除了等還能有什麼辦法。”
“唉呀,要是再晚幾天,我都要被凍成冰雕了,那筆補助款也隻能丟到我的棺材裡一起陪葬了。”
“喲,看不出來你還有錢買棺材。”
“有個屁錢,隨口說說的,我麵前要是真有一口棺材,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它劈了當柴燒。”
兩名酒客大聲發著牢騷,都極為小心地抿了一層杯中的烈酒,連一口也不敢多喝。
畢竟他們身上可沒有錢再買第二杯了,要是杯子空了的話,除非再付錢添上,否則就要被那該死的酒保趕到外麵的冰天雪地裡去了。
其他桌上的酒客們也順勢加入了他們的談話,畢竟冬日補貼的事情也是他們這些底層小民最為關心的:
“哎!你們說,會不會這筆錢就是個噱頭啊,那些大人物根本沒想把這些錢發給我們。”
“嘶...不好說,真的不好說,我反正不太相信上麵的人,我敢說連地獄裡的魔鬼也一定是穿著禮服和套褲的。”
“可那是王儲殿下親自做出的承諾,總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這誰能知道,要是真沒有問題,那筆錢今天就送到我們手上了;結果呢?我們現在什麼消息都不知道,連今天的報紙上也都沒有再提那筆錢的事了。”
“唉,也隻能再等等了,說不定是有些流程要走呢,你們也知道的,上麵那些大人物的繁文縟節不是一般的多。”
“他媽的,都怪那個該死的杜巴利婊子,要不是她一開始挪用了補助款項,我們現在哪用過的這麼慘!”
“說得對!該死的杜巴利婊子!”
這熱烈的話題演變到最後,不論是憤世嫉俗的酒客們、還是對王室和政府依然抱有信心的市民們,他們最終也十分一致地將矛頭指向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杜巴利夫人。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在一開始挪用了資金,就根本沒有後麵這一大堆事情了,他們也不用在一月中旬的時候還擠在這間惡臭擁擠的小酒館裡抱眾取暖。
酒客們開始時還在一條一條有理有據地細數著杜巴利夫人的罪惡,到了最後,他們已經純粹是在用最惡毒下流的詛咒淬罵著這個草菅人命的惡毒女人。
而正當酒館內充盈著這些粗俗不堪的辱罵之時,酒館入場那扇弱不禁風的木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了。
順著淩冽冬風鑽入酒館中的有三個人,這正是勞倫斯以及擔任護衛的格羅索與亞安。
隻不過三人都披著一身厚重的黑貂長袍,掩蓋了一切明顯的身體特征,頭部也用純黑色的風帽完全遮擋住,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三人的臉部輪廓。
酒館裡瞬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謹慎地望向門口的勞倫斯一行人。
會聚集在這間酒館的,基本都是居住在附近的居民們,很少會出現陌生的麵孔,更彆提是三個打扮奇怪的神秘人了。
不過,儘管酒客們對這三人的身份一無所知,但他們也能看出來,三人身上的貂皮長袍可不是窮人們有資格披上的,這絕對是三個有錢的主。
一時間,數十雙火熱的目光聚焦在了勞倫斯三人身上。
勞倫斯平靜地掃了一圈臭氣哄哄的酒館,給格羅索使了個眼色,順手將身後的木門關上。
格羅索也心領神會地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朗聲問道:
“我們來這兒找一個人,他名叫歐伽·庫馬斯,能帶我們去見他的,十個利弗爾的酬勞。”
一聽帶個路就有十利弗爾的酬勞,酒客們更是確認了,這幾個肯定都是有錢的大主顧。
隻不過,格羅索口中的那個人名他們確實從未聽說過,酒客們互相麵麵相覷著,卻發現誰也不曾在附近一帶聽說過一個名叫歐伽·庫馬斯的男人。
“看起來不在這附近啊。”格羅索掃了一眼滿臉茫然的酒客們,低聲對勞倫斯說道。
勞倫斯微微皺眉,撫著下巴說道:
“多問問吧,應該就在這附近。”
“好吧,不過我倒覺得這種小事沒必要讓你親自出馬。”格羅索聳聳肩,隨口說道:
“一個大幫派的首領而已,隨便派一個人去接觸不就得了。”
“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格羅索,這關乎到我的整個大局計劃;而且,我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件事,否則我就直接讓菲利普中將把那個男人帶到我麵前了。”
勞倫斯苦笑著搖搖頭:
“另外,我與那個歐伽·庫馬斯是見過麵的,隻有我親自來,才有可能讓他心甘情願地去為我辦一件如履薄冰的要事。”
“這樣啊...”
格羅索緩緩點頭,而後看了一眼仍然沒有任何反應的酒客們,略有些失望地說道:
“看來這些人是真不知道了,走吧,換個地兒問問。”
而正當勞倫斯三人準備離開這家酒館再做調查時,隻聽酒館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忽然傳來一道雄渾低沉的嗓音:
“你們要找歐伽·庫馬斯?我可以給你們帶路。”
隨著嗓音站起身的,是一個身高將近六英尺的強壯男人。
他不似其他貧民那樣滿臉菜色、營養不良,這人臉上滿是橫肉,肩上披著一條保暖用的生狼皮,那皮毛的末端還掛著幾條瘮人的血絲。
他的腰間也還彆著一把無鞘的短刀,從那短刀密密麻麻的凹痕上來看,這把刀可不是什麼唬人用的裝飾品。
從這人的長相打扮上來看,他幾乎是把強盜地痞這一身份寫在了自己的臉上。
果然,隨著這強盜的起身,酒館內徹底沒有了一丁點閒談的聲音,酒客們紛紛向這強壯男人投來敬畏的目光,同時乖巧地閉上了嘴巴。
看得出來,這名壯漢在這附近頗受敬畏,人們都知道這是個凶狠且極為不好惹的角色,他手上的人命可是不止一條。
勞倫斯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這強盜,點頭說道:
“很好,那請帶路吧,這位先生;格羅索,付十利弗爾給他。”
格羅索皺起眉頭想說什麼,但還是沒有質疑勞倫斯的決定,從錢包裡掏出十個銀幣拍在麵前的桌上。
那強盜麵無表情地喝光了杯中的最後一口威士忌,一把掃下桌上的銀幣,隨後搖頭晃腦地同勞倫斯三人離開了酒館。
而酒館裡的其他人則是看向勞倫斯三人的背影,不禁投來了同情與可憐的目光,默認今天晚上這附近的街頭就要多出三具無名屍體了。
...
四人沉默著穿行在錯綜複雜的巷落之中。
而當四人在拐進一條寂寥無人的小巷時,勞倫斯忽然用意大利語對格羅索吩咐道:
“綁住這個人。”
走在最前列的強盜下意識地扭過頭,映入他眼簾中的卻是格羅索那砂鍋大小的拳頭。
“啊啊啊啊!”
腦門上忽然遭了一記重拳,這強盜慘叫一聲,捂著額頭踉踉蹌蹌地朝後倒去。
格羅索則是順勢上前,推搡著使其麵部朝下趴在地上,同時用膝蓋狠狠地壓住他的雙腿使其不得起身,最後乾淨利落地將這強盜的雙手反捆在背後。
一番行雲流水的操作過後,這個壯漢就立刻喪失了任何行動能力,隻能驚慌不已地在地上扭動掙紮著。
勞倫斯微微歎了口氣,蹲在他的麵前問道:
“你應該確實認識歐伽·庫馬斯對吧?”
“你!你敢對我動手?!”強盜麵目猙獰地怒吼道,他本想將這三隻天真傻冒的肥羊引進陷阱之中,卻沒想到自己反而成了對方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