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時分,杜伊勒裡宮外
“交出讓娜·貝曲!”
“她應該得到審判!”
“如果王室還在乎我們這些小民的話,如果王室的心中還有正義與律法的話!”
距離義憤填膺的民眾們聚集在王宮周圍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兩個多小時的等待並沒有澆滅市民們心中的怒火,恰恰相反,隨著一道道震耳欲聾的呐喊聲毫無回饋地消散在寒風中,民眾心中反抗的火花反而在淩冽的冬風之中愈發雄壯。
在這期間,杜伊勒裡宮內並沒有派出任何一位官僚或是廷臣來與市民們進行交涉,畢竟在宮廷貴族們看來,與賤民們進行談判服軟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何況在路易十五原本的計劃中就沒有談判這一個選項,國王陛下隻想等候他的黑手套趕來——讓城防部隊與警察部隊替他鎮壓這場暴亂。
可想而知的是,這種高高在上的裝腔作勢無疑又為民眾心中的不滿添了一把柴禾。
在漫長的等待無果之後,現場的民眾們自發決定,必須要進行更加激進的行動了。
畢竟市民階層之中也不乏頭腦聰慧之人,他們同樣能夠揣摩到一些杜伊勒裡宮內的大人物們的想法,並且從王宮一不談判二不鎮壓的決策中察覺到了些什麼。
雖說巴黎警察部隊這一整個上午都對市民們的遊行暴亂熟視無睹,城防部隊更是完全沒有出現,但在場的市民們可不敢打賭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們不會在下一秒成群結隊地出現在街角處。
倘若真是那樣的話,市民們的這場空前大遊行就隻能以血腥鎮壓而告終了。
隨著這種焦慮的情緒在抗議者中間迅速蔓延開來,民眾們也很快達成了共識,他們必須爭分奪秒,強硬地要求杜伊勒裡宮交出欺詐者讓娜·貝曲。
民眾們首選的目標自然是拱衛在宮門外的瑞士傭兵們。
如果是在荒原的戰場上,這些凶悍善戰、裝備精良的瑞士傭兵對上手無寸鐵的民眾們,他們完全可以做到以一當十的壓倒性屠殺。
然而,這裡是杜伊勒裡宮外,沒有國王陛下的命令,傭兵們甚至連一把匕首都不會拔出來。
他們任憑那群怒火滿盈的民眾如潮水一般湧上前來,傭兵們唯一能做的也隻有肩並肩地站在一起,組成一道堅不可摧的人牆阻擋民眾們的衝擊。
雙方激烈地對峙著,如同成百上千頭健壯的公牛在互相角力,整個杜伊勒裡宮周圍都充斥著民眾們富有節奏的呐喊聲,即使是最為優秀的軍樂隊也吹奏不出這般高昂的衝鋒曲。
瑞士傭兵們賣力地抵禦著衝擊,他們堅定地與戰友們站在一起,肩並肩,手挽手,宛如一道固若金湯的高牆。
一開始,瑞士衛隊還能輕鬆地抵禦住民眾的衝撞,這些年輕力壯的傭兵們在那些營養不良的貧民麵前簡直就像歌利亞一般。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高大的瑞士傭兵們也漸漸顯得體力不支、寡不敵眾起來。
一名瑞士傭兵可能要在身前同時抵擋兩三名市民的衝擊,更彆提他們麵對的還是一片根本望不到邊際的人山人海。
每當一名壯碩的瑞士傭兵將他身前的民眾推倒在地,還不等他喘一口氣的功夫,就立刻會有市民前仆後繼地從人群中湧出,義無反顧地加入到這場拉鋸角力之中。
很快,雙方對峙的前線開始緩緩朝著杜伊勒裡宮內部移動。
...
“請您下令吧,陛下!”
國王套房內,上校軍官單膝跪地,如絕望一般大喊道。
他知道,瑞士衛隊在不抵抗的命令下根本堅持不了多久,那些暴民很快就會闖進杜伊勒裡宮來。
而那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如果真的發生了,這勢必會成為波旁王室五十年來最大的恥辱。
一眾試圖阻擋那軍官的廷臣也順勢衝進了國王套房之中,而當他們從軍官口中聽到瑞士衛隊最多還能抵抗十分鐘之時,廷臣們的臉色也瞬間變得一片煞白。
他們沒有時間猶豫了。
一定要進行抉擇了,是選擇讓刀劍沾上鮮血,用暴力終結這場鬨劇;還是與市民們談判求和,委曲求全,不論選擇哪一條路,這項決策都必須立即製定,再沒有優柔寡斷的餘地了。
而在場的眾人也都清楚,在國王陛下昏迷不醒的當下,唯一有權力做出抉擇的人選也就隻有一個。
霎時間,數十雙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路易王儲的臉頰上。
“欸...我...”
路易王儲茫然地和眾臣對視著,儘管那一雙雙凝重的目光都是無形的,但王儲殿下卻覺得那每一道目光都如同一束豔陽,將自己的臉頰灼燒得滾燙難忍。
王儲殿下從來沒有麵臨過這種情況,需要他在十分鐘內做出一項關乎到整個王室的攸關決策。
一時之間,無數雜亂不堪的思緒在王儲的腦海中四處亂撞。
該動用武力鎮壓嗎?如果鎮壓的話能使用瑞士衛隊嗎?城防部隊和警察
部隊此刻又在哪裡?談判是不是一個可行的方法?如果談判的話又要派出什麼級彆的代表與市民交涉?談判的底線和要求又是什麼?
能不能直接交出杜巴利夫人?可是那樣不就意味著王室屈服於平民的要求了嗎?而且祖父蘇醒過來之後會接受這個決策嗎?
王儲殿下畢竟還是一個稚嫩的少年,從未接觸過政務的他此刻已然是滿頭大汗。
每當他想出一個解決辦法,就會隨之而來湧現出十個他根本不知道如何處理的問題。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流逝,廷臣們的目光也愈發焦急起來,而被這些焦急目光注視著的王儲殿下也更加焦頭爛額。
先是杜巴利夫人挪用自己的捐款,然後是祖父的病倒,隨後又是一場數著倒計時的危機,先前一直沉迷於打獵和製鎖的王儲殿下根本沒有處理這些事務的經驗和天賦。
最終,感到大腦宕機的路易王儲緩緩轉過腦袋,看向身旁的勞倫斯,嘴唇哆嗦著問道:
“勞倫斯,你覺得呢?”
聽到王儲的這句話,廷臣們皆是一愣。
能夠有資格站在杜伊勒裡宮的國王套房裡,這些廷臣毫無疑問都是法蘭西的政治精英,他們又如何聽不出來,路易王儲說出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這代表著王儲殿下心甘情願地將此時唯一的決策權移交給了他最信賴的朋友——勞倫斯·波拿巴,一個科西嘉人。
埃德蒙院長與凱撒·加布裡埃爾更是驚訝不止,沒想到王儲殿下與這個科西嘉人的關係比他們想象中的還要親密。
隨著王儲殿下的話音落下,眾人的目光也從王儲的身上轉移到了勞倫斯的臉頰上。
路易王儲則是不起眼地鬆了口氣,儘管他也能感受到,自己作為未來的國王表現得有些失職,但是當眾人將焦急的目光移向勞倫斯之後,王儲殿下還是感到一陣不自覺的輕鬆與解脫。
勞倫斯自然不會像路易王儲一般緊張且優柔寡斷,他曾在科西嘉被千萬名士兵獻上忠誠,被千萬名人民寄托希望,這樣受儘矚目的場合對他來說也不過是習以為常。
而且,這對他來說也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一個將計劃扳回正軌的機會。
“上校,請你立刻回到下麵,以瑞士衛隊指揮官的身份向市民們傳話。”
勞倫斯沉吟片刻,而後毫不寒暄地對那名軍官吩咐道:
“告訴他們,勞倫斯·波拿巴會將罪人讓娜·貝曲帶回審判庭,請他們耐心一點。”
上校軍官遲疑了一下,似乎有些懷疑,一個科西嘉人的名號是否真的能說動巴黎市民放棄衝擊杜伊勒裡宮大門。
其餘廷臣也是紛紛麵麵相覷,不由得懷疑波拿巴閣下是不是有些高看了自己,難道僅憑他的名號就能讓這些失去理智的暴民恢複清醒嗎?
不過有王儲殿下為勞倫斯撐腰,眾人也隻得緘口不言,上校軍官也不敢多說什麼,應了一聲之後便立即頭也不回地衝出了國王套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