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邊那抹和藹友善的微笑漸漸消失了,氣質不再像往日那般樂天開朗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由心而生的上位者的威嚴,這或許就是權力在無聲無息間對一個人的浸潤和改造。
奧爾良公爵沒有戴假發,一頭茂密的黑發中有幾縷白發顯得很是突兀,看來這位公爵為了數個月以來政治局勢的穩定也是耗費了頗多心血,光是每日在主教宮裡接待應付各個派係的官員貴族恐怕就不是一件輕鬆事。
走上禦座台後,奧爾良公爵先是手持權杖對著空蕩蕩的白銀禦座行了一禮,以一個簡潔而莊嚴的儀式來表明自己是在代行國王陛下的權力。
隨後他便坐在了禦座右前方的一座大理石扶椅內,宣告此次禦前會議的開始。
同往屆會議一樣,奧爾良公爵先是就王國的近況做了一段簡短的致辭。
雖說這位公爵的口才著實稱得上舌燦蓮花,不過致辭的內容就十分乏善可陳了,都是一些華麗正統而又空洞無比的套話而已。
隨後,內閣中那幾位核心大臣也輪流就自己執掌的領域向在場的與會者們進行了彙報。
而這些大臣們的彙報中同樣沒有什麼有用的信息,唯獨讓勞倫斯有些在意的,則是凱撒·加布裡埃爾在彙報時特意提到了南意大利局勢。
據他所說,那不勒斯王國的饑荒仍然沒有要結束的跡象,糧食價格依然高居不下,而那片餓殍滿地的土地如今也理所當然地充滿了動蕩與不安。
那不勒斯王國內部的局勢似乎很不穩定,南方的農民,尤其是西西裡島的民眾對王室和政府的不滿已經到達了頂峰。
民眾們終日都在抱怨,那愚蠢的國王竟然能把西西裡島這個羅馬帝國的糧倉給治理的餓殍遍地、滿目瘡痍。
根據外交部的估計,那不勒斯王國已然出現了內戰的征兆,並且考慮到英國人以及北意大利邦國在地中海的動向,倘若最後真的爆發一場內戰,那絕不會是那不勒斯人自己就能解決的事態。
奧爾良公爵對此也是十分上心,當場提議各部大臣商討對那不勒斯王國的援助計劃。
不過,凱撒·加布裡埃爾卻表示外交部很早就與那不勒斯大使討論過援助的事宜,對方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法蘭西的援助請求,給出的理由則是不想受到法國人的乾涉。
而且更讓人們感到疑惑的是,在這場饑荒持續的一年多時間裡,那不勒斯王國連自己的宗主國西班牙的援助都一並拒絕了,堅持要求自主處理這場天災。
而西班牙國王卡洛斯三世考慮到他所承諾過的,對那不勒斯人民自治自主權力的保證,也就沒有對這場災難過多乾涉,放心地交由他的兒子、那不勒斯國王費迪南多四世進行處理。
除了那不勒斯大使的拒絕以外,其餘各部的大臣也都對援助計劃表態反對,尤其是財政大臣,更是直接表示在財政赤字如此嚴峻的當下,他們根本拿不出多餘的財力去援助南意大利。
前排的幾位元帥和將軍同樣也反對乾涉南意大利局勢,他們擔心過多地關注那不勒斯王國會有將法蘭西拖入戰爭泥潭的風險,畢竟他們已經有明確情報,證實英國人早就開始在地中海布局了。
這些功勳將領自然和舒瓦瑟爾公爵那樣的戰爭販子不同,他們可不想放棄當下優渥安逸的生活,再次奔赴一場不知何時才能看見曙光的地中海戰爭。
見將軍和大臣們都對乾涉那不勒斯王國強烈反對,奧爾良公爵也隻得暫時作罷,將這項提議暫時封存起來。
勞倫斯也默默地將凱撒·加布裡埃爾披露出來的信息牢牢記住,西地中海的局勢一旦發生任何變故,處於這片海域中心的科西嘉島都不可能獨善其身。
而且從各方收集的情報來分析,勞倫斯幾乎可以斷定,西地中海上這一場新的風暴已經是迫在眉睫了。
阿波羅廳內,奧爾良公爵則是繼續主持著會議,開始對國務大臣們提前呈交上來的法案提議進行公開討論。
勞倫斯對這部分辯論也沒什麼興趣,儘管一場禦前會議會對數十條提案進行初步討論,但除了少數能被國王或攝政當場批準否決的提案外,能夠被拿到內閣進行進一步辯論探討的也隻有十分之一左右。
即使內閣一致通過了某條法案,最終也還要提交到高等法院進行注冊辯論,而具有諫諍權的高等法院拒絕通過政府法案的行為完全可以說是司空見慣。
尤其是那些涉及到對特權階級開刀的提案,完全不可能被高等法院所通過,曆史上路易十五甚至為此數次禦臨了高等法院,試圖親自逼迫法官們通過那些改革法案,但也都毫無例外的失敗了。
這也是為什麼想要在法蘭西進行溫和的財政改革無疑是難如登天,以及莫普大法官和路易十五都將削減高等法院權力當成了他們的頭等大事。
但儘管如此,禦座廳內的辯論仍然是相當激烈的,畢竟也隻有在這個環節,那些站在大廳後排的邊緣大臣們才有機會在禦座前發言兩句。
“咳...”
奧爾良公爵推了下鼻尖的金框眼鏡,將最後一份提案蓋章封存起來,略顯疲倦地鬆了口氣:
“今天最後一項討論也在此告一段落了,先生們,如果你們沒有其他提案的話...”
禦座廳內的大臣們也都鬆了口氣,已經做好了離場準備,他們並不覺得會有哪個冒失鬼在禦前會議當天才臨時提出某項提案。
凱撒·加布裡埃爾則是扭頭瞪了一眼勞倫斯,同樣準備直接離開阿波羅廳了。
奧爾良公爵將文件收好,摘下眼鏡,起身看了一眼大臣們,朗聲宣布道:
“那麼,今日的會議就...”
“還請稍等一下,公爵閣下。”
十分突兀的,一道溫潤厚重的聲音忽然從大臣們中間傳來,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隻見奧地利駐法全權大使,尼奧親王微笑著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站在了奧爾良公爵身前:
“我有一項要求,不知可否在這裡提出來?”
奧爾良公爵眉頭微皺,同其他的與會者一樣,他也全然不知道奧地利大使為什麼會突然站出來,但出於禮儀,他還是彬彬有禮地點頭伸手道:
“當然,親王殿下,這是您的權力。”
在十八世紀,外國大使參加本國的重大會議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許多大使都會在他國會議上據理力爭,以此來維護本國利益。
比如韋爾熱衲伯爵,他在擔任英王喬治二世的特使時,他的任務就是在英國國會維護法蘭西的利益。
因此,尼奧親王自然也有發言提案的權力,更何況他還是盟國奧地利的一位皇室宗親,奧爾良公爵對其也是十分慎重。
尼奧親王不緊不慢地鞠了一躬,風度翩翩而又優雅卓約,隨後微微眯眼瞥了一下人群中的勞倫斯。
不過勞倫斯並未與他對視,隻是事不關己一般地閉目養神著。
“我很遺憾我今天帶來的並不是增進兩國友誼的建策,但我還是必須以最嚴正的態度提出這項要求...”
尼奧親王的話語陡然間變得鏗鏘有力起來,仿佛一位君主在訓斥他的臣子一般義正言辭:
“我,尼奧·約瑟夫-戴安,以奧地利駐法蘭西全權大使的名義提出嚴肅抗議,抗議貴國外交大臣凱撒·加布裡埃爾的叛國行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