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你越來越像勞倫斯·波拿巴了。”
安娜不動聲色道:“謝謝您的誇獎。”
“這可不是在誇你,哼...”
保利將軍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有些重心不穩地站起身來,強撐著身子徑直向外走去:
“我似乎也沒有彆的選擇了,我相信你會兌現承諾的,走吧,我也好久沒有去外麵看看了。”
...
片刻之後,在擠滿了避難平民的東城區,首相府的官員們正火急火燎地奔走在各條街道上,大聲號召有戰鬥能力和經驗的民眾們加入到對侵略者的作戰之中:
“科西嘉母親正在遭受侵犯!同胞們,如果你還能拿得起槍,如果你還能拿得起劍,那就站出來,加入到義勇軍中來!用我們的血來宣告對科西嘉母親的忠誠!用我們的槍與劍把敵人推下海!現在加入者可以立即拿到五百利弗爾的薪金,如果犧牲在這場戰鬥之中,科西嘉政府承諾再額外支付給你的家庭五百利弗爾的撫恤金,並按照國防軍犧牲士兵的待遇支付年金!”
依靠著阿雅克肖市民對撒丁入侵者的憤恨,以及高昂的酬金與撫恤金,官員們很快就在東城區征召了五百多名壯年男子,並為他們分發了武器。
不過,更多符合條件的市民還是懷著猶豫不決的想法,儘管政府開出的酬金與撫恤金能夠抵得上他們近十年的收入,但是在生與死麵前,還是隻有小部分人能夠跨出那無畏的一步。
那些接受過軍事訓練或是曾在軍隊中服役過的市民都很清楚,巷戰的慘烈程度可是遠超常人想象的。
而正當大部分市民為此猶豫之時,首相府方向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人們也都下意識地看向那個方向:
“看!是安娜小姐他們,安娜小姐怎麼親自出來了。”
“等一下,在她旁邊的是...”
“那是保利大將軍!”
“保利大將軍也親自出麵了嗎?!也確實,都已經到了兵臨城下的時候了...”
人們驚訝地發現,消失在他們視野之中許久的保利大將軍竟然也親自騎著一匹高頭駿馬,身著軍服,出現在東城區的街道上。
帕斯誇萊·保利麵無表情地坐在馬背上,在中央憲兵與秘密警察的監視陪同下,沉默著駛向東城區的一處廣場,街道上的民眾們也自發地跟隨在他們身後,聚集而來的平民們很快就將這處廣場給站滿了。
保利默默等待著人群的聚集,見時機差不多之後,他再次做了個深呼吸,仿佛是在與人間告彆。
烏泱泱一片的市民們也都屏息凝神,耐心地等待著這位許久不曾露麵的大將軍發話,兩側的中央憲兵與秘密警察也時刻緊盯著保利,謹防這位重獲自由的前任總督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
偌大的廣場上一時間幾乎隻能聽到呼嘯的風聲,以及遠處撒丁艦隊火炮的轟鳴聲,偶爾順著海風還會傳來幾道雙方士兵的戰吼與哀嚎。
市民們都能隱約感知到,那慘烈的戰火前線距離他們已經不遠了。
“你們聽到了嗎,科西嘉的孩子們!”
保利大將軍忽然發話了,他聲音洪亮如鐘,甚至近似於歇斯底裡的嘶吼:
“聽到西麵的海域上傳來了什麼聲音嗎?我聽到了死亡與毀滅,我聽到了戰火與侵略,我聽到撒丁王國的崽子們正在對我們的故土施展前所未有的暴行,我聽到敵人將我們翹首以盼的和平打碎、碾壓並唾棄!此時此刻,這正是科西嘉母親危急存亡的時刻,這也正是科西嘉的戰士奮起反擊的時刻,科西嘉母親需要我們的劍!”
廣場上寂靜一片,孩子們停止了苦惱,婦女們不禁落淚,男人們則是咬緊牙關,攥緊拳頭,隻覺熱血沸騰,義憤填膺。
帕斯誇萊·保利縱馬揚蹄,順勢拔劍向西,大吼道:
“我將親自領導義勇軍與這群可鄙的侵略者作戰,我會親手用手上的劍讓他們後悔踏上科西嘉的土地,而對於那些願意加入義勇軍與我並肩奮戰者,我帕斯誇萊·保利向你們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你們讓我看清楚了,科西嘉的男人身體裡流的不是水,是血!是翻騰滾燙的熱血!我們的血濺到那群狗崽子身上就足以把他們灼傷!”
說罷,在眾人怔怔地注視下,保利將軍調轉馬頭,轉身麵向不遠處的安娜·塞利斯緹雅,意有所指地請求道:
“安娜小姐,如果我死在了今天的阿雅克肖,就請將我的孩子接回他們的故鄉來,我不擔心他們會孤苦伶仃地成長,因為我相信,全科西嘉人都將會是他們的父母。”
安娜立刻明白了保利的暗示,同時也知道他當眾講出這番話的用意,立馬點頭承諾道:
“科西嘉不會虧待任何一位烈士。”
“那我便沒有任何可以擔心的了。”帕斯誇萊·保利故作豪爽地大笑一聲,扭頭看向底下的民眾們:
“那麼,科西嘉的孩子們,我們沒有時間猶豫了!此刻所耽誤的每一秒鐘,都給了敵人喘息的間隙!願意同我並肩作戰的,直接隨我到軍械庫集合並領取武器!”
話音剛落,保利將軍便馬鞭一揮,頭也不回地縱馬朝著後方的軍械庫飛速騎去。
而緊隨其後的,隻見在場竟有數百名市民毫不猶豫地跟上了保利將軍的步伐,一同朝著軍械庫的方向飛奔而去。
既然連保利大將軍都以身涉險,親自加入到了戰場的最前線,許多市民也就直接放下了心中一切憂慮,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憑著身體本能與熱血驅動地跟上了保利將軍的腳步。
儘管沒有確切數字,但結合上先前所招募的市民,義勇軍的人數也在瞬間達到了至少千人。
...
“話說回來,安娜小姐...”
卡洛·波拿巴望著那烏泱一片跟隨保利將軍遠去的市民,不免感慨萬千地問道:
“如果保利將軍剛剛堅持不予配合的話,您真的要那樣對他嗎?”
安娜·塞利斯緹雅苦澀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直言不諱道:
“波拿巴先生說過要讓保利將軍善終,我不會違背先生的意願,方才那些也不過是恐嚇保利將軍罷了,他如果真的抗拒到底的話,我也就隻能允許您鋌而走險,去親自率領義勇軍了。”
“是嗎...”卡洛·波拿巴摸了摸鼻子,但也並沒有感到多少慶幸,畢竟他也完全做好了為科西嘉赴死的準備。
一旁的夏迪婭·薇琪則是麵無表情地望著漸漸遠去的保利將軍,忽然說道:
“需要派人盯住保利嗎,雖然義勇軍隻是一批臨時征召的平民,但如果他彆有用心的話...”
“呃,我想就不用了吧...”
卡洛·波拿巴略帶無奈地瞥了夏迪婭一眼,他也對這位少女的性格見怪不怪了,知道夏迪婭對幾乎一切權貴都充滿了警惕與厭惡:
“保利將軍也算是識大體之人,而且他在執政時就與撒丁王國互相敵視,他倒不至於真的會和撒丁軍隊相互勾結。”
身為保利曾經的副官,卡洛·波拿巴也對其為人了解頗多,知道保利將軍不至於在這種危如累卵的局麵下還要做出彆有用心之舉,撒丁王國接管了科西嘉對保利來說也沒有任何好處。
安娜也點了點頭,正想附和卡洛的意見,但她卻突然低頭沉思了片刻,麵色凝重地對夏迪婭吩咐道:
“不,還是要指派一批秘密警察偽裝成義勇軍跟在保利將軍身邊。”
“安娜小姐?”卡洛·波拿巴愣了一下,不知此舉是何用意。
安娜緊接著壓低聲音補充道:
“如果保利將軍在今夜戰死,那便一切照舊,如果他在戰鬥中活了下來,就讓秘密警察在戰鬥結束之時將其暗殺在戰場上。”
“知道了。”
夏迪婭·薇琪淺笑著點了下頭,頃刻間便消失在了人來人往的廣場之上,留下滿臉錯愕的卡洛·波拿巴:
“這,安娜小姐,您剛剛不是說還要按照勞倫斯的意願給予保利將軍善終嗎,如果將軍真的活了下來,就像往常一樣施以軟禁即可,何必要乾出卸磨殺驢的事呢...?”
卡洛·波拿巴畢竟也是追隨了保利數年時間,對這位舊日主公還是懷有一些情誼。
在他看來,如果阿雅克肖此次真的從撒丁軍的進攻中堅守下來,那麼保利將軍絕對功不可沒,而對功臣做出如此卸磨殺驢之舉無疑讓卡洛·波拿巴的感情有些過意不去。
安娜輕輕歎了口氣,她能理解卡洛的想法,並且她自己也深有同感,但很顯然,她並不會因此而改變方才的命令:
“波拿巴先生沒有向民眾揭露保利將軍與英國人勾結的事情,因此保利將軍在民眾之中依然享有崇高的威望,如果他再成功率領義勇軍守下了阿雅克肖,他在科西嘉的民望無疑會更進一步...”
卡洛·波拿巴眨了下眼睛,最後望了一眼漸行漸遠的保利將軍,儘管仍然有些於心不忍,但他已經明白安娜的意思:
“但即使這樣...”
“就論最壞的情況,卡洛先生,假使我們成功將撒丁軍趕出了阿雅克肖,而統領著義勇軍的保利將軍屆時卻不願束手就擒地回到首相府,難道我們要在抗擊完侵略者之後立即在阿雅克肖再打一場內戰嗎?”
安娜閉上眼睛,夕陽的最後一絲燦紅晚霞從她的眼角溜走,她那俊秀的臉頰也就此被一片清冷的夜色包裹起來:
“我會按照波拿巴先生的意願為保利將軍善終,但不是在他活著的時候...死後的功名,他要多少我給他多少,但我決不會讓他活著成為波拿巴先生的隱患。”
“安娜小姐...”
卡洛·波拿巴原本想說些什麼,但是在百感交集地長歎了口氣之後,他還是選擇了閉嘴。
也是在這時,卡洛·波拿巴忽然能夠理解,自己的弟弟為何會如此信任眼前這位少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