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傳令官同樣是滿頭大汗,強撐著答道:
“對方艦隊的身份還未核實,但司令部猜測那大概率就是法蘭西的地中海艦隊...外交上的事務隻能交給外交官們去解決,作為軍人,我們現在必須避免和那支規模龐大的艦隊交戰,我方艦隊已經在準備撤離阿雅克肖港區。”
巴特蘭上校茫然地點了點頭,這種情況下艦隊立即撤離的確是最優選擇,如果法蘭西艦隊真的撕破中立條約向撒丁艦隊發起攻擊,撒丁艦隊即使不全軍覆沒也會損失慘重,他們絕對不能承擔這樣的風險。
而在下一秒,巴特蘭上校也立即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頃刻間變得煞白一片:
“那這支登陸部隊...?”
如果失去了艦隊的後勤支援,那縱使巴特蘭上校手中的這支部隊有著數倍於科西嘉國防軍的兵力,也隻能像被砍斷四肢的野獸一般任人宰割。
而傳令官的臉色亦是十分難看,他重重點了下頭,歎氣道:
“沒有時間讓陸軍部隊登船了,上校,司令部已經正式授權給您自主指揮權,要求您儘最大可能性保住這支部隊的有生力量。”
這短短的一句話語對巴特蘭上校來說仿佛有萬磅之重,上校的瞳孔一震,他可是十分清楚司令部在這個時候授權給他自主指揮權的用意是什麼。
這可根本不是信任他的能力,相信他可以帶領這支部隊擊潰科西嘉人,而是司令部要將一切的責任都歸在他一人手中,倘若這支部隊真的在異國他鄉全軍覆沒,他巴特蘭上校就要獨自一人擔下損失撒丁王國近三分之一常備軍的天大罪責。
巴特蘭上校渾身一軟,竟直直地跪倒在了地上,他無力地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竄天火光,如癡似癲地自言自語著:
“開什麼玩笑...怎麼可能會這樣,我明明就要拿下阿雅克肖了!我明明就要占領科西嘉全境了!我明明就要用這份功勳來晉升將軍的啊!”
......
幾乎是同一時間,科西嘉西北方向的海域,上百艘艦船正劃破平靜的地中海浪波,浩浩蕩蕩地朝向阿雅克肖駛去,光是這些艦船尾部的航跡,都足以在這片海域翻騰起一片廣闊的雪白色。
而在艦隊的中央,法蘭西地中海艦隊的旗艦之上。
勞倫斯·波拿巴站在艦首,倚著艦舷眺望著不遠處的阿雅克肖,他麵色陰沉,雙眸之中更是殺機畢露,沒有一絲一毫的隱藏。
即使是在數十海裡之外,勞倫斯也能在這片黑夜中清晰地看到明亮如炬的阿雅克肖。
而勞倫斯也十分明白,以阿雅克肖的城市規模,其自身的燈火不可能有這般亮度。
也就是說,東南方向的那點點亮光根本不是象征和平與繁榮的城市燈火,而是由撒丁王國帶來的,象征動亂與殺戮的竄天戰火。
一想到那片戰火正肆虐在科西嘉的土地上,饒是以勞倫斯兩世為人的沉穩心境,此時也有些克製不住心中的怒火與殺意了。
而站在勞倫斯身後的則是他的新任參謀長、樞密騎士團的政務長,路易·亞曆山大·貝爾蒂埃。
貝爾蒂埃此時也完全能夠察覺並理解勞倫斯那毫不掩飾的漫天殺意,於是主動開口道:
“和參謀部預測的一致,夏爾,撒丁王國果然是選擇了直接從海上入侵阿雅克肖。”
勞倫斯深吸一口氣,迅速讓自己恢複平靜,隨後點了點頭,看來特意從巴黎軍校帶走這一批傑出的軍事人才確實是個明智的選擇。
早在勞倫斯與樞密騎士團一行人到達馬賽準備渡海前往科西嘉之前,他們就已經在持續地從法蘭西地中海艦隊接收情報,並了解到了撒丁王國海軍的異常動向。
樞密騎士團的眾人,也即新成立的科西嘉陸軍參謀部立即對這一異常動向進行了縝密分析,並最終得出結論,撒丁王國大概率是要借助與英國人的聯合艦隊直接向科西嘉發起突襲,並且突襲目標極有可能就是重中之重的阿雅克肖。
在確信陸軍參謀部的判斷無誤之後,勞倫斯也在深思熟慮良久後特意去了一趟土倫,請求到了法蘭西地中海艦隊的協助,畢竟光靠科西嘉自身的海陸軍實力是絕對不足以抵抗撒丁王國如此大張旗鼓的入侵的。
從目前的局勢來看,一切的進展也都在陸軍參謀部和勞倫斯的計劃之中,撒丁艦隊的確是於6月24日展開了對阿雅克肖的突襲。
接下來,一旦強大的法蘭西地中海艦隊介入到這場戰役之中,即使法蘭西艦隊不進行任何侵略性的舉動,撒丁艦隊也必然不敢在這片海域多做逗留,會主動放棄登陸部隊的海上補給線。
而這樣一來,勞倫斯也就有把握將那如甕中之鱉一般的、撒丁王國三分之一的常備軍殲滅在科西嘉的土地上。
隻不過,儘管勞倫斯明白阿雅克肖的犧牲是為了將撒丁王國的陸軍主力吸引到科西嘉本土之上,但此時此刻,望著那火光衝天的故土,勞倫斯的心中還是油然而生一股摻雜著憤怒、愧疚與悲哀的複雜感情。
“波拿巴閣下,正如我們所料...”
正當勞倫斯與貝爾蒂埃兩人神情肅穆地端詳著遠處的科西嘉島時,一位蒼顏白發的老者也從艦長室中走出,步伐沉穩地來到勞倫斯身旁,加入到了二人的談話:
“撒丁王國海軍在發現這支艦隊的蹤跡之後就立即開始向北撤離,估計他們會龜縮在母港裡好一段時間了。”
在這位老者麵前,勞倫斯的表情也很是慎重,極為尊重地行禮道:
“再一次向地中海艦隊的協助致以真摯感謝,皮埃爾上將。”
眼前這位不怒自威、威嚴莊重的老者便是整支法蘭西地中海艦隊的總司令官,讓·皮埃爾·德·阿圖瓦伯爵,持有海軍上將銜。
皮埃爾上將隻是輕輕點了下頭,他的表情在任何時候都是不苟言笑的,不過從他的神色中也能看出來,這位將軍是並不樂意於為勞倫斯提供此次協助的。
事實上,在數日之前,當勞倫斯剛剛抵達土倫請求地中海艦隊協助介入阿雅克肖之圍時,皮埃爾上將自然是十分抗拒的。
畢竟以他的地位,是必然知道國王陛下如今對戰爭是極為抵觸的,還為此特意與英國人簽署了互不侵犯協定以及對那不勒斯內戰的中立協定。
如果路易十五得知法蘭西地中海艦隊在阿雅克肖之圍中向撒丁艦隊發起了攻擊,打破了法蘭西的中立協定,可想而知國王陛下會對皮埃爾伯爵這位老將施加何等恐怖的怒火。
而麵對皮埃爾上將的抗拒,勞倫斯也不多廢話,直接搬出了另一位頂尖權貴的名號——舒瓦瑟爾公爵。
在勞倫斯抵達土倫之前,他就知道這位皮埃爾上將必定是舒瓦瑟爾派係的成員,畢竟舒瓦瑟爾公爵不僅曾經擔任過海軍大臣,還在實際上負責了七年戰爭之後全法蘭西海軍的擴建與戰備。
對於地中海艦隊總司令官這一至關重要的職位,舒瓦瑟爾公爵也不可能放心地將一位外人置於這般高位之上。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當勞倫斯搬出舒瓦瑟爾公爵的名號之後,皮埃爾上將明顯地動搖了。
這位六十多歲的老將又如何不清楚,舒瓦瑟爾公爵如今急切地想要擴大戰爭規模的野心。
他知道地中海艦隊介入阿雅克肖之圍會讓路易十五勃然大怒,但也知道,如果拒絕勞倫斯·波拿巴的請求,漠視這樣一個擴大戰爭規模的機會流失,舒瓦瑟爾公爵同樣會對他的忠誠產生懷疑。
一邊是法蘭西的國王陛下,一邊是權傾朝野的舒瓦瑟爾公爵,皮埃爾上將在權衡良久之後也被迫做出了折中的選擇——他同意讓地中海艦隊在這一次協助勞倫斯的行動,但也與勞倫斯約定,地中海艦隊絕對不會提供任何武力層麵的支持。
勞倫斯也當場爽快地答應了皮埃爾上將的約定,並立即為地中海艦隊此次行動準備了一個完全合理的名義:
根據數周前經由法蘭西外交部、財政部、陸軍部、海軍部以及巴黎高等法院批準通過的《對科西嘉援助法案》,法蘭西王國不僅有義務對科西嘉進行物資援助,也同樣有義務承擔運輸護衛的職責,需確保每一批物資安全抵達科西嘉本土。
而此次隨著勞倫斯從馬賽一同渡海出發的,還有二十多條載滿了軍需輜重的大型商船,包括崔法利兵工廠生產的新式線膛槍與配套的米尼彈也一並被裝配上船準備運往阿雅克肖。
法蘭西地中海艦隊也正是以護送這支貨船船隊的名義來到了阿雅克肖海域。
雖說近百艘軍艦護送二十多艘商船的場麵讓皮埃爾上將覺得有些滑稽,但他也隻得無奈地接受了這個名義上還說得過去的理由。
“不必言謝,波拿巴閣下,我隻是想再提醒一下我們之間的約定。”
皮埃爾上將也看向了遠處燦若明炬的阿雅克肖,沉聲道:
“在商船船隊安全抵達阿雅克肖港之後,地中海艦隊的使命就算圓滿完成了,而且不論如何,地中海艦隊也不會為您提供哪怕一艘艦船,甚至是一名士兵的武力協助;這場戰爭,終究得由你們自己打。”
饒是以皮埃爾上將的資曆與地位,他也不敢在這種時間節點惹得路易十五勃然大怒。
“我理解您的苦衷,將軍。”
勞倫斯的目光從皮埃爾上將那削瘦堅毅的臉頰上移開,再次盯在了海麵之上的科西嘉島:
“科西嘉人的血債血仇,我們會自己親手去報,那些冒犯這片土地的人,很快就會溺死在他們自己的血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