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殘月當空,密雲遮天蔽日,星星點點的疏影落在竹林,越發顯得幽靜寧謐,偶然還能聽到蟲鳴,程晏與其父程添對坐。
程添美須垂到胸口處,即便五十多歲的人了,依舊雙目炯炯有神,看的出年輕時是個怎樣不凡的美男子。他雖為程晏嗣父,但對程晏的影響比生父影響還大,程晏生父乃謙謙君子,淡泊名利,從來以和為貴,於仕途上沒有任何眷戀,因此在其父告老還鄉之後,本人也隨著回家去。
但程添不同,他生的偉岸,氣度不凡,且做事雷厲風行,但凡彆人要拖日久之事,他必定是能當日事畢就事畢,且性子和其兄上下修好完全不同,他是有名的乾臣。
其兄程清下野,他依舊不動如山,可見其本人也實在是有本事之人。
他執起桌前的清茶,抿了一口,卻露出蕭瑟之感。
程晏不忍,忙道:“老爺何故如此?當今天子乃是明君,一切都由他乾綱獨斷,做臣下的豈不是還鬆快些。”
這是安慰之言了,先皇在時,尚且還算得上垂拱而治,而本朝皇帝,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藩王升任,卻有酷吏之感,令上下無不擔驚受怕,不少官員受不住,多次辭官,這也是為何遼東巡撫派了三個人,這三人都裝病,最後還是程添的親家顧清沅主動請纓。
但這樣也就罷了,當今天子雖然聰慧,但卻自私自利,又好權柄。
此話卻不是程添能說的,但程晏亦能意會。
起初那幾年,天子看起來有明君氣象,雖然手段殘酷些,但大家亦能接受,但這幾年卻慢慢的開始扶植次輔元輔相鬥,六部也不能同心協力,反而官場傾軋比比皆是。
“以後朝廷之上,還得靠你們年輕人啊。”程添言語中有服軟之意。
這是以前程晏不曾聽到過的,在他眼裡程添威勢極重,有年輕人都比不上的乾練,現下卻如此,讓程晏頗有些不知所措。
他勸道:“老爺何必如此,朝廷還得仰仗您啊。”
卻見程添擺手:“我已經有了退意,如今死乞白賴的在這個位置上,也不過是我的一點私心,想為你強撐罷了。”
“老爺。”程晏聞言很是感動。
程添笑道:“家中有你大伯父在,我和你娘就先陪著你們,等你媳婦兒生下孩子,我和你娘再含飴弄孫,也算是難得三世同堂啊。”
這就更是程晏所期望的了,“兒子一切惟仰賴老爺。”
“也不必如此,我若退下來,就不會再指手畫腳,你願意做什麼,一切隨你自己。”
程添和兄長不同,他在位時,從不說什麼要替子孫打算好一切,甚至程晏鄉試也毫無關照,但卸下一切官職後,卻願意幫扶兒子,這不僅是公私分明,而且對程晏幫助更大。
要知道現在一幕難尋,而程添位極人臣,有他在,自己隻會如虎添翼,況且程添乃自己父親更會不加任何隱瞞,程晏不由得大喜。
他想其實若晷哥那時堅定留在翰林院,想必伯父也會為他保好下半輩子的,雖不至於位極人臣,但也肯定在京中有一席之地,但晷哥偏偏不相信大伯父,又怕被牽連,居然投靠韓家,韓家固然也會扶持他,但是出了韓氏的事情,怕是再要回京可就無望了。
此等微妙,怕是晷哥也已經領會,故而臨走之前送上重禮。
此等之事,以前程晏很少會和妙娘提起,現在因為心底高興,便對妙娘透露幾分。
妙娘笑道:“果然是好事,老爺久居官場,日後有他老人家幫忙,晏郎必定如虎添翼。況且我年輕,有婆母幫襯,也可以輕鬆許多。”
其實妙娘知道自己生完孩子肯定是要休養的,若有婆母掌中饋,更能照顧她,她也不必操心,這比什麼都好,之前她還擔心程添若卸職了,羅氏要隨他歸鄉,還有些擔心。
“嗯,我也這麼想的,反正咱們這一房人不多。你不要覺得長輩在,不自在,其實長輩也是替我們遮風避雨。”程晏當然知道這但凡婆媳,就沒幾個真的能相處好的,他出生時,祖母早亡,但聽下人提及說因為大哥當初養在祖母膝下,故而和他生母費氏夫人,並不親近。
但是呢,在程晏看來,妙娘還算年輕,這京中關係如何處置妥當,還有族中關係怎麼維持,甚至打理中饋,都要多向羅氏請教,這樣日後才能作一個合格的官夫人。
妙娘也是聰明人,很快領悟程晏的意思,徑直笑道:“你也太小看我了,我豈是那等不能容人之人,況且還是長輩,本就該孝敬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