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添回到江寧之後,因為兒子程晏得勢,他老人家又任多年吏部天官,上門意欲結交者不勝枚舉,程添不勝煩擾,平日也隻與一些江寧隱士閒坐釣魚,時而論道。
他平日相交最多的兩位,一人稱光叟,一人稱眉公。
光叟是治春秋的大家,昔年講學時,門下弟子多時達千人,現在隱居秦淮河畔,大隱隱於市。眉公和程添曾經是同年,但因嫉惡如仇的性子,仕途不順,四十二歲時,辭官歸鄉,平日最擅長寫傳奇故事,他寫的傳奇故事在江寧乃至整個大臨都是非常火爆。
這一日光叟和眉公二人早已到河邊,眉公見程添還未到,還笑道;“早聽聞其子程雲浮回到江寧,岸邊百姓拜服,小相公怕是被絆住了腳。”
因程清程添都位極人臣,故而時人稱程清為老相公,稱程添為小相公。
光叟捏須:“程雲浮可稱一時人傑,隻是權柄太過。”
就是不合自己心意的,就會被針對,但眉公不同意,他向來嫉惡如仇,遂道:“程雲浮革除的可都是那些貪占百姓田畝之人,冤假錯案也從不畏懼,正是因為得罪的人太多,故而才回江寧吧。”
二人正交談著,隻見不遠處來了兩人,一老一少,後麵跟了兩個仆從。年紀大的走路四平八穩,正含笑說著什麼,年輕的人卻是龍章鳳姿,一幅絕佳俊相貌。
男生女相,必有貴樣。
光叟眉公二人忙上前道:“小相公,這位可是令孫?”
程添難得得意道:“這位便是我長孫,單名一個倦字,去歲已是生員。”
程倦連忙向二位行禮,“後學拜見兩位前輩。”
難得程倦雖然出自累世名宦之家,卻沒有絲毫驕矜之氣,這與其父倒是不同,但這也正是因為妙娘提點的緣故,故而他內裡雖然有一等傲氣,但是對外非常之謙遜。
光叟不由得問了幾個問題,程倦一一作答,眉公不意頷首:“此子不出十年,怕是要超過其父。”
在官場程晏已經就是一個神話了,二十歲中狀元,二十六歲就任部堂,三十歲更是正堂官,日後可能還會更進一步,程倦如今才十二歲,再過十年也不過二十二歲,就能超過其父,可見期許之高。
程倦連道不敢。
他小時候倒是並未覺得父親有多了不得,因為他爹時常不在家中,他更喜和娘一起,小時候發蒙也是娘教導的,但自從江寧岸邊見到那麼多老百姓發自肺腑的感激,他方才知道他爹的不容易。
做官容易,做好官不容易,做一位能真正替老百姓辦事的好官就更不容易了。
這廂公爹帶著自己兒子炫耀,妙娘也沒閒著,她帶著龍鳳胎在街上整整逛了一天,麟哥兒欣喜道:“娘親,街上真的太熱鬨了,兒子要是常常能出來就好了,隻可惜兒子要讀書進學。”
麟哥兒這孩子從小就知道什麼是最重要的,妙娘揉了揉他的小腦袋:“日後你要出來,跟娘說一聲就是,娘再帶你出來。”
“好,兒子先謝謝娘親了。”
馨姐兒則不同,程家女學滿六歲才能上,她今年才五歲多,還上不了,妙娘打算趁著這個空檔就帶女兒好好玩玩,有個美好的童年也很重要嘛!
母子三人走到一處點心鋪子,那裡邊賣的綠豆糕內裡裹著紅豆沙,沙油都透到外邊來了,足以見用料十足。妙娘見左右倆個小饞貓的模樣,和顧成家的會心一笑,讓夥計包了幾包,在馬車上就投喂給了二人。
“娘親,好好吃哦。”
“嗯,好吃,你們就多吃一點。還有幾盒是帶回去給你爹爹和哥哥的。”
麟哥兒用完兩塊,喝了一口水,卻怎麼也不肯再吃了,說太甜膩了,吃多了對牙齒不好。這倒不是妙娘教的,而是這孩子從小就很自律,若吃飽了,任憑你山珍海味放麵前,他依舊不會多吃一口。
時人稱讚程晏長子程倦,說他是程家千裡駒,又稱讚程晏次子為麒麟子,皆卓爾不凡。
倒是馨姐兒道:“若是容姐姐在這裡就好了,她最喜歡吃綠豆糕了,但京中就沒有做的特彆好的,要不然就是麵多了,要不就是沙卡喉嚨,或者是糖霜滿布,反而沒了綠豆味兒。”
這容姐姐指的是林寒哲次女,是聶六娘在遼東任上所出,比馨姐兒大一歲,因為林家和程家比鄰而居,聶六娘也時常過來,馨姐兒和容姐兒關係很不錯。
妙娘就道:“山高水長,總有相見那一日,再者,等明年你去女學了,那裡有不少同族姊妹,你就有伴兒了。”
程氏女學還是很有名的,她幾位表姐程雅謝霜甚至連魏令月都是出自女學,暫且不說人品,但才華俱是一等一的。
馨姐兒也憧憬道:“這倒比在京中好,女兒在京中隻一個人隨甄先生讀書,如今有族中姐妹還有堂姐妹相伴,必定好玩。”
不說旁的,程時這一房,姑娘就極多,妙娘是兩個手指頭都算不過來,也怪道族裡說二房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程晷那裡顆粒無收,程時這一房隨著子女增多還不夠住,若非程晏他們回來,大範氏都有意和羅氏提起讓自家幾個孫女來陪陪羅氏還有長房的聶氏,這樣方才住的下。
攜帶兒女回家之時,程晏正在房內奮筆疾書,他年少時喜好呼朋引伴,最願意結交朋友,為人非常四海,但現在過了而立之年,反而沉下心來做學問。
就比如現在程晏著一襲青衫,無任何紋飾,漿洗過數次,這隻是妙娘當初為他做的,他倒不是因為是妙娘做的,而是因為這衣服漿洗數次,反而覺得服帖。這和當年妙娘看到的他完全不同,他那時最喜錦衣華服,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可謂是標準的權貴子弟,現在看著倒像是個久經洗煉的讀書人。
妙娘讓下人先帶孩子們下去,她則把綠豆糕悄悄放在程晏桌旁,在一旁歇息。
程晏頭也不抬的問:“今兒玩的如何?”
原來發現自己了啊,妙娘笑道:“當然好了,倆個小的吃了好些東西,還有買了不少小玩意,我還帶他們遊湖,但沒遊多久就回來了。”
“這樣的生活也挺好,過些日子江寧最是暑熱,我欲打算去莊子上消暑,你待如何?”
妙娘撫掌而笑:“這當然好,說真的,我都厭煩用冰了,若有那等天然涼絲絲的地方,這對於我這樣苦夏的人而言就更好了。”
程晏這才放下筆,認真道:“你喜歡就好。”
他話音剛落下,外邊就有人說皇甫氏過來了,妙娘連忙出去會客,皇甫氏這些年倒是發胖了不少,隻是眼圈發青,臉上有斑,她二十一歲才成婚,今年三十多,麵皮雖然沒有皺紋,但是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
“弟妹,怎麼這個時候來了,可有什麼事情?”妙娘望了望天,晚霞密布,紅雲似火燒一般,這已經是傍晚時節了。
皇甫氏攏了攏身上的披帛,明明此時天氣已經開始熱了,妙娘都開始著單衣,但她依舊著這麼些,看的出來很畏冷。
要麼說生孩子對女子身體不好,皇甫氏也是連聲生了幾胎,程時雖然紅粉知己不少,但是在家也是辛勤耕耘,也因為如此,皇甫氏身體並不是很好。
隻見她道:“二嫂,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哦,是何事?”見她說的如此鄭重其事,妙娘不免也端正了態度。
隻聽皇甫氏道:“你可知如今這族學是什麼樣了?”
妙娘搖頭:“我久不回來,對家中一切都不熟識。但是我兩位弟弟當年都在此地讀過書,想必應該是不錯的。”
隻聽皇甫氏譏誚的笑笑:“以前的確不錯,那個時候咱們江寧程家也算是人才輩出,如今卻是如商肆一般,還真是什麼人都能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