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連來到金陵書院的第一天就喜歡上了這裡,這裡處處可聽見朗朗書聲,即便在飯堂用膳也能聽到學子們討論書籍,比起在程家族學,這裡好上百倍不止。甚至連吃食都那麼好吃,她本來對這膳食都不怎麼抱希望的,畢竟人家都說做學問要能吃苦才行,卻沒想到這裡的麻辣燙也太好吃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要住宿,不能晚上回去,她也隻能這般了。
傍晚剛剛結束晚課,雲連正欲去新學舍,卻見學監喊她出去,她不明所以。
“先生,可是有何事找我?”
這學監也是程家人,身份上還是程晏族兄,他是程家三房的長孫,今年四十餘歲,性子正直,當年經程晏舉薦做過一任縣令,但因為性子太直,和上下處的不是太好,索性辭官在族學教授,但族學被費氏弄的亂七八糟,他也辭館了。
他的人品程晏一向很敬重,因此特地請了他做學監。
學監收到程晏的信之後非常自責,他居然一時不察,放了個姑娘進書院,這要是讓外人知道了,會如何毀謗金陵書院呢,這種後果是他不敢想的。
好不容易金陵書院辦起來,學監很是高興,因為這裡就是讀書人的天地,沒有任何雜質,山長是他族弟程晏,他也很為程晏驕傲,雖然位尊,但從不奢侈無度,一直都是一襲青衫,甚至還穿他年輕時中秀才的斕衫,在學問上卻博聞強記,善於辯論,為官卻是為國為民,置生死於度外。
都是他一時不察,因為當初雲連他曾經教過,也根本沒發現其是女子,隻覺得她斯文秀氣些,現在為了守護金陵書院,就斷不能容忍這種情況。
但程晏來信上說的也是這個道理,此事斷斷不可鬨大,否則沒有的事情被大肆渲染,於書院不利。
這讓學監慶幸,還好今日這雲連來是頭一日,但這在學監眼中就已經是傷風敗俗了。
因此見雲連還大言不慚的問他,他冷聲道:“你的事情我不拆穿你,你交的膏火銀我已經命賬房取來,即刻就下山去吧。這裡不是你待的地方?”
雲連雖然平素話少,人也細眉細目的,但沒想到此時卻異常頑固道:“學監明鑒,小子我於金陵書院附學考都是得的甲等。您當初錄我時,也說假以時日我會是大才,緣何現在又要排擠於我?”
學監沒想到她竟然還振振有詞,不由冷笑:“你要揚名,程家也不是沒有女學,你又何必來金陵書院呢?”
雲連沒想到自己隱瞞多時的身份居然被拆穿,她自負才智不輸給任何男子,僅僅因為不是男子就不能就讀於金陵書院,這實在是不公平。
“敢問學監,金陵書院可曾說過不招女學生?”雲連反將一軍。
學監語塞,他是個耿直的人,程晏辦學之初就是唯才是舉,並未說不招女學生,但默認書院招的都是科舉入仕之人,最差也有掃盲班,但掃盲班不是正規班,僅限於掃盲三個月就出去,不是正規學子。
雲連見這位學監語塞,遂道:“那我為何要走呢?”她自認自己讀書可不比男人差。
花木蘭大夫出征,祝英台女扮男裝也不輸給任何男子,為何她們女子就一定要如此呢?她想證明自己不輸給男子。
她父親即便寵愛她,隻因為她是女子,家中生意不讓她沾手半分,母親不忍心,才縱容她出外讀書,不為彆的,就是想爭一口氣。
她不比任何男子差。
坦白說學監對其才學當然愛極,但是才學歸才學,你這樣隻為了不輸給男人就混到男人堆裡,這般傷風敗俗,可曾考慮過金陵書院的立場呢。
學監也不廢話:“反正你今日就是要走。”
雲連見他如此蠻橫,也不由動怒:“學監,您如此不講道理,如此迂腐,僅僅因為我是女兒身,就要否決我,恕我不能。”
她故意揚聲,是因為她看清楚了,這位學監憨直,不敢把事情鬨大,一旦鬨大金陵書院就會被人質疑,此舉也是威脅學監。
此時,卻見倦哥兒走進來道:“你若真想才學能聞得上意,為何不選女官入宮?我們金陵書院的學子無不以科舉為目標,你既然是女子身份,如何能考?既然不能,你之種種不過是嘩眾取寵罷了。來人,把此人堵嘴了丟出去。”
“我是女子,你焉敢如此?”雲連氣急敗壞。
倦哥兒譏誚道:“方才還大言不慚要同男子一較高下?如今遇到事情了,就以自己女子身份要挾,這是何道理?”
他其實在族學時就發現了,每次如廁他總是不去,到了科考前就生病,平日分明不悚場,且夏天天氣那般熱,她卻從不脫去衣衫,更讓他覺得奇異的是他的腳非常小,且耳朵上有細細的環痕。
隻不過當初他建議父親另外新辦書院,就沒有節外生枝,因為他知曉這族學是費氏的收錢窩,費氏葷素不忌,隻要有錢什麼人都收,自己在族學也是忍耐些日子,守得雲開見月明,倒是沒有揭穿。
卻沒想到,她這膽子這麼大,居然正經的書院都來了。
若為了顯名聲,女學又不是不可以讀,江南有名的畫家馬夫人畫的畫,宮中不少後妃喜歡,馬家後來家道中落,全靠馬夫人賣畫維持生計,等閒男子豈敢輕視?
雲連還從未這麼生氣過,在她眼中,一直認為程倦不同於常人,他是尚書公子,但絲毫沒有官宦子弟的習氣,反而十分好學,無論是詩書還是騎射都高於眾人,且說話謙虛,性子也是明辨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