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出於血脈的壓製。
周宴禮早就知道現在的周晉為是二十年後的周晉為。
那個把他管得死死的男人。
對周宴禮來說,這個世界上他最愛的是江會會。
但最怕的,是他爸。
那幾天的雨終於停了,江會會開始期待過年。
她早就想好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拜山神。”
周宴禮蹲坐在一旁修他的遊戲機:“我可是唯物主義。”
周晉為原本還笑著回應江會會,聽到他的話後,眼神變得冷冽。
得益於這十多年和他爸的相處,隻要後背一涼,周宴禮就知道大事不妙。
他歎了口氣,放棄了那個不知道哪裡出了毛病的遊戲機。
認命地往沙發上一躺:“看來唯物主義也逃不過他爸的恐嚇,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他在外麵脾氣大的人見人怕,從不委屈了自己,有氣當場就發了。
唯獨在家,他就是人見人欺的受氣包。
江會會見他弄了那麼久:“還沒修好嗎?”
周宴禮起身,盤腿坐著,他不以為意:“反正新款要出了。”
江會會說他浪費。
她將遊戲機拿過來看了看:“我幫你修。”
周宴禮挑眉,有些詫異:“你還會修這個?”
“應該會。”她拿來螺絲刀將外殼擰開,“我什麼都會修一點。”
貧窮是可以激發出人的許多種潛能的。
為了省錢,家的東西哪怕用壞了媽媽也不舍得換。
總是反反複複的修修補補。
第一次發現自己還有這樣的天賦,是在很小的時候。
家裡的洗衣機懷了。
媽媽想讓人來修,打電話問了之後得知維修費需要五十。
氣的媽媽破口大罵,問他怎麼不直接去街上明搶。
最後洗衣機是被江會會修好的。
當她說可以用了的時候,媽媽還在半信半疑,結果按下開關,裡麵居然真的開始轉動。
從那之後,不管家裡什麼壞了,都是江會會來修。
她坐在沙發上,頭低著,仔仔細細的檢查了一遍遊戲機的零件和電路,發現是一條線斷了。
她將其重新接上,又加固一遍。
周晉為拿來手帕替她擦汗,他的聲音和他的動作一樣溫柔:“很熱嗎,都出汗了。”
質地柔軟的手帕輕輕擦過她的額角,她聞到一股很淡的清香。
她抬眼,眼神有些赧然,手裡的動作也漸漸停了。
見她這樣,周晉為鬆開手,衝她笑笑:“我打擾到你了?”
江會會其實早就有這種感覺了。
現在的周晉為,和以前的周晉為,很不一樣。
可具體不同在哪,她一時也說不上來。
周晉為放下手帕:“你繼續,我不打擾
你。”
江會會抿了抿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這樣的話,明明她一點也不渴。
“可以......麻煩你幫我倒一杯水嗎,我有點渴了。”
或許是潛意識裡覺得,現在的周晉為,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不會拒絕。
他起身離開,去給她倒了水,還拿來一份甜品:“如果餓了,可以先吃點東西。”
她訥訥的看著他。
終於明白不同在哪。
不管他是沉默還是微笑,他的眼裡總有無法拭去的悲傷。
好像那是一種刻在他靈魂深處的情緒。
這種情緒,在看到她時,會加倍增長。
所以即使他當下很高興很高興。
這種悲傷還是會不合時宜的冒頭出來。
江會會想,他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來呢。
他一定有過一段,非常非常不好的過去。
看著這樣的他,她的心竟也開始隱隱作痛。
在這樣一種痛的催使下,她的身體不受控的過去,抱了抱他。
能感受到,一向冷靜自若的周晉為也在那個瞬間愣住。
他的身子僵了僵,所以一直沒有對她的擁抱給出回應。
江會會聽到耳邊的聲音,有些低啞。
他好像也在疑惑:“為什麼......”
江會會也不知道,她也在詫異,嘴張開,好半天也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是錯覺嗎。
是他們的錯覺嗎。
在那個瞬間,江會會和周晉為好像都聽到那聲如同哭泣一般的顫音。
是從她的口中傳出的。
“我的小為辛苦了。”
在那個瞬間,江會會被猛地抱住。
他那雙結實有力的臂膀緊緊摟著她的腰,她被摁到他的懷中。
仿佛兩塊完全契合的榫卯,他們合二為一。
江會會的手微微抬起,她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
同時她也知道,剛才那句話的確是她說出口的。
在那個瞬間,有一種鋪天蓋地的難過籠罩了她。
像是站在海邊孤單很久的人,突然被一層海浪卷進了無邊無際的大海之中。
可在瀕死之前,她看見有個人不管不顧的跳了進來。
她一直在海裡掙紮,海水從她的口腔嗆了進去,她說不出話,呼吸也得到遏止。
窒息的同時,她也感到巨大的恐懼。
可是那個人,他拚了命的遊到她身邊。
他握住她的手,牢牢的握住。
他抱著她,他說不用怕,會會,不用怕。
江會會已經不清楚自己在這片無人的海域裡漂浮了多久。
可聽到這個聲音,她第一反應就是難過。
她的小為,為了遊到她身邊到底吃了多少的苦。
他受了那麼重
的傷。
他用傷痕累累的手撫摸她的後背(),讓她彆怕。
這是一個非常短暫㈣()㈣[(),卻讓人無比難受的夢境。
江會會睜開眼,臉上早被淚水淋濕一片。
她居然躺在周晉為的懷裡睡著了。
他還抱著她,他輕輕撫摸她柔順的長發,偶爾會親吻她的發頂。
他像是抱著一個珍愛的洋娃娃,愛不釋手。
他小心翼翼的感受著懷中人的溫度,和她鮮活的生命力。
真好。
真好啊,江會會。
這一次我不會再鬆手了。
擔心被他看見自己臉上的眼淚,江會會假裝夢囈,偷偷靠在他的肩上擦眼淚。
自認細微的動作,實則早被抱著她的男人察覺。
從她醒來的瞬間,他就察覺到了。
江會會擦乾了眼淚,這才假模假樣的從他肩上離開。
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企圖用這種方式擦去眼角遺留的淚水。
“我睡了很久嗎?”
“沒有很久。”他替她擦去臉頰的淚痕,溫柔的找好理由幫她遮掩,“口水都流出來了。”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直到擦乾淨後,他的手也沒有離開。
指腹停留在她柔軟的臉頰上,輕輕撫摸。
真想一輩子留在她的身邊,真想時間就這麼一直過下去。
他羨慕十七歲的自己。
可以一直陪著他們。
真好啊。
他笑著低下頭。
江會會眼底的周晉為,在不斷放大,直到她的瞳孔因為震驚而開始微縮。
她有些緊張的絞緊袖口。
卻沒有躲開。
雖然有些害怕,但同時,她的內心似乎也在期待這個吻的落下。
可是沒有。
傳來觸感的不是嘴唇,而是額頭。
江會會再次愣了愣,她微抬眼睫。
與她額頭相抵的周晉為,因為距離太近,他的五官也在她的眼底被放大。
他睫毛真長,卻不那麼翹。
眼睛大概是讓他看上去難以接近的源頭所在。
深棕色的眼睛,看人總是淡淡的。
可是現在,那裡麵全部都被江會會占據。
她甚至能夠看清自己那張詫異褪去,隻剩下入迷的臉。
在這樣的情形下,她居然不合時宜的想著,周晉為長得真好看。
離得這麼近也看不見皮膚上的毛孔,冷白的膚色,或許是因為睡眠不足,眼底有輕微的紅血絲。
他的鼻梁很挺,伴隨他額頭溫柔的摩挲,高挺的鼻尖偶爾也會與她的鼻尖碰觸。
那種感覺很奇妙,不是親吻,卻比親吻更讓人心悸。
她有些緊張,為這不知何時又會開始的觸碰。
他的唇角微微上揚,她聽見他好像笑了一下。
() 笑聲是從胸腔傳出來的,很輕,輕到隻有她一個人聽見。
甚至來不及傳到第二個人的耳中,就徹底消失不見。
赧然的眼,因為那滴溫熱滑過臉頰,讓她愣住。
那滴眼淚,是周晉為流下的。
怎麼辦。
怎麼辦呢,江會會。
我們又沒多少時間了。
他能感受到,每一次的消逝,他都能感受到。
可這一次不同以往。
他知道,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他不用再去體會那種,一邊因為離去而撕心裂肺的痛,一邊又去期待下一次的見麵。
他相信小禮,相信他們的兒子。
所以,這是最後一次。
是傷痕累累的周晉為,見到她的最後一次。
真好啊,江會會,這次之後,你就會長命百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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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會會離開了,那個修好的遊戲機放在客廳的茶幾上。
屋子很安靜。
沙發上裝睡的周宴禮,以及去陽台抽煙的周晉為。
這一切都顯得格外詭異。
周宴禮第一次發現睡覺這麼痛苦。
他睡到中途醒了過來,本來想去上個廁所,結果剛睜眼,就看到這兩人額頭抵著額頭。
他這個當兒子的自然不能妨礙爹媽培養感情。
於是很識趣的將自己這個最大瓦數的燈泡給熄了。
誰曾想這兩人能膩歪這麼久。
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