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宴禮醒的時候,江會會就蹲在旁邊,手上拿著他的作業在批改。
長發隨意的側紮馬尾,鬆鬆垮垮地垂在肩上,奶白色的蕾絲發繩。這些日子以來,她身上瘦了,頭發卻長了不少。
此時低著頭,眉目舒展,帶著一種與世無爭的柔和與平靜。
全部批改完後,在上麵寫下分數,又畫了一個大拇指。
周宴禮坐起身,調侃她:“什麼時候養成的壞習慣,在彆人的作業上亂塗亂畫。”
她抬起頭,眼底笑意寵溺:“最近不錯嘛,看來學習很用功,居然考了五十三分。”
被一個數學幾乎滿分的人誇五十三分是考得不錯。
周宴禮懷疑這人是不是在嘲諷自己。
他把作業本拿過來,上下翻看一遍:“這道題怎麼還負分了。”
她說:“字太醜了。”
他嘁了一聲:“我這叫創意。”
她笑著點點頭:“對,創意。”
他放下作業本,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將她拉起來:“彆蹲太久,容易血液不循環,會腳麻的。”
經他這一提醒,江會會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自己的腳的確有點發麻。
她順著他手上的力道站起身,在他身旁坐下。
走廊很安靜,這個點幾乎都在休息,就他們兩個坐在這條長椅上。
她身上隻穿著病號服,怕她冷,周宴禮脫掉外套給她穿上。
深灰色的夾克,有點沉,搭在她的肩上。
江會會伸手輕輕拉了拉。
她突然覺得,愛是能夠具象化的,就像這件外套。
沉甸甸的外套,也是周宴禮對她的,沉甸甸的愛。
“我最近總會想到第一次見到小禮的時候,好像每次看到你,你都在打架。”
周宴禮語氣無奈:“還不是因為每次看到你,你都在被欺負。”
“可現在不會了。”她坐直身子,裝出一副凶狠的樣子來,“我現在學會反抗了。”
周宴禮笑她,像個傻子。
江會會也和他一樣笑了起來。
兩個人就這麼手臂碰著手臂,坐在一起。
第一次見的時候,覺得麵前這人又凶又狠,個子還高。
在瘦小的江會會麵前,像個巨人一樣。
那麼高,那麼高,得有一米九了吧。
平江幾年統計一次的平均身高,女性在一米五八,男性在一米七二。
周宴禮在這裡,儼然就是鶴立雞群。
這一年多來,她雖然長高了一些,可坐在他旁邊,還是被襯托的像一隻瘦弱的小雞仔。
“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小禮說我是在二十三歲那年死去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現在就死了,那小禮該怎麼辦,小禮甚至都沒被生出來,小禮也會消失嗎?”
周宴禮從聽到她口中的那個“死”字時,臉色就垮了下去:“亂說
什麼。”
江會會不好意思的笑笑:“我就是打個比方。”
他罕見這麼嚴肅的時候:“比方也不能打。”
江會會順從的點頭,伸手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死亡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等待死亡,到死亡來臨。
周宴禮從很小的時候,就一直被灌輸著一個思想。
他沒有媽媽。
即使家裡人都在儘力規避這一事實,可外麵童言無忌的小孩太多。
一起玩耍的時候,總會談論到家裡的父母。
彼此爭搶誰的媽媽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周宴禮每次都會霸道的說:“我媽媽才是全世界……不對,是全宇宙最好的媽媽。”
那群小孩總會糾正他:“你沒有媽媽,你媽媽早死了。”
再然後,周宴禮一個人揍翻他們一群,讓他們跪在地上朝著天邊磕頭,和他媽媽道歉。
周宴禮討厭死亡這個詞。
是它,將媽媽從自己身邊帶走的。
這場雨下了很久,周宴禮來的時候還在下。
陰雨天總能影響人的心情,醫院最近總能聽到哭聲。
江會會朝外看了一眼,窗外,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陽光的折射下,居然出了彩虹。
“彩虹代表幸運。”
她說,“周宴禮,我們都會幸運的。”
的確如她所說,看到彩虹的她終於等來了幸運。
手術很成功。
麻藥效果結束後,她在觀察病房昏昏沉沉的醒來。
爸爸媽媽都陪在她身邊。
她動了動胳膊,渾身綿軟無力。爸爸看到了,急忙起身過去:“是哪裡不舒服嗎?”
江會會搖頭,聲音乾澀:“沒有。”
她看見爸爸眼底的紅血絲,猜想他一定是一晚上都沒睡。
媽媽倒了一杯溫水過來,讓她先喝點水:“醫生說了,手術很順利,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江會會在爸爸的攙扶下坐起身。
病房內部很安靜,隻有他們三個人,周宴禮和周晉為都不在。
家裡人在時,他們都會自覺回避。
“你班主任也給我打電話問了你的情況,他讓你不用太擔心高考的事情,還來得及。”
江會會點頭,或許是因為全麻的後遺症,她整個人的意識還處在昏昏沉沉的階段:“媽媽,我有點困了。”
媽媽說:“那你先睡一會兒,我和你爸爸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又扶著她躺下,媽媽替她蓋好被子,然後和爸爸交換了一個眼神,一起離開了病房。
那一周都是爸爸媽媽在照顧她,周晉為和周宴禮來過幾次,沒待很久就離開了。
到底有長輩在,他們還是得避避嫌。
但是每天晚上,周晉為都會給她開視頻。
他的問題不斷,一個接著一個。
“感覺怎麼樣()”哪裡難受嗎?()?[()”“呼吸困不困難”“還咳嗽嗎”“我問過醫生了,他說手術很成功,後期再做幾次化療看看效果”“食欲怎麼樣呢,吃得下飯嗎”
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江會會都回答不過來了。
她的唇色有點白,這很正常,經曆了一次大型手術,身體處在虛弱階段,需要慢慢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