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謙一愣,他沒料到許菱雙會這樣訓斥他。
他一臉迷茫地坐在地上,看上去既可憐又可悲。
曹毅哈哈大笑,他指著孫謙說:“醫生罵得對,孫謙,你看看你這個死樣子!還大學生呢!我呸!你現在跟個死魚一樣!孫謙,我要是你,我早就沒臉再活在這個世界上了。你說說你,你怎麼一點兒臉皮都不長呢?你都這樣了,你還死乞白賴的活在這個世界上,你他媽的真是太賤了!你怎麼不去死啊!”
孫謙低著頭,還是那副茫然的樣子看著地麵,他眼睛發紅,但是一句話都不說。
許菱雙說:“孫謙,我扶你去病房做檢查。還有這位曹毅同學,我不知道你是多了不起的人,但剛才我親眼看見你在扭孫謙那隻剛剛做過手術的手臂。如果孫謙的手臂廢了,那麼就算他出具了諒解書,傷情達到一定程度,也會變成刑事案件,到時候,你一樣會被告的。”
曹毅無所謂地哈哈大笑:“刑事案件又怎麼樣?你以為刑事案件就能讓我怎麼樣了?我說咱們的校花同學,你也太小看人了吧。我家裡要是沒個兩把刷子,我能活得這麼安逸?你們天天苦哈哈的在學校裡麵讀書、考試,老子一天學校沒去過,到時候照樣畢業,畢業了就能去當官兒!我告訴你吧校花,這世道啊,是講人麵和背景的。你醫術再好有什麼用?你一個月能掙幾個錢啊?都十點多了還沒回家,我都替你寒磣!”
“我不寒磣就行了,不用你管這麼多。”許菱雙伸手扶起孫謙,帶著他朝住院部那邊走過去。
曹毅在後頭哈哈大笑,然後他吼道:“孫謙,老子明天再來找你玩玩兒!要是你的手臂沒廢,老子一定廢了你的手臂!”
“你是不是心理變態?”許菱雙轉頭說道:“我可以介紹一個精神病院給你。”
這個曹毅真的不太對勁,像個瘋狗似的,咬住孫謙不鬆口一樣。
“哈哈哈哈,沒錯,老子就是不正常!反正隻要孫謙活著一天,我就要折騰他一天!除非他死了,我才會收手!”
孫謙還是沒說話,但許菱雙看到他的眼角流下了一滴眼淚。
他們慢慢朝住院部走過去,許菱雙低聲說:“孫謙同學,你是殺了曹毅全家嗎?他對你的恨意為什麼這麼大?”
孫謙不說話,許菱雙說:“你不說話也不要緊,不過你應該看到了,我們醫院是有保衛科的,還有執勤的小戰士,你不想見誰,可以直接告訴護士站,這種人就會被趕出去。或者,隻要你老老實實待在病房,也沒人能對你怎麼樣。我看你也不像是想要尋死的樣子,如果你實在想死,找個地方跳下去就行了,一了百了。可你忍受了這麼多,卻還在配合治療,還活著,就說明你不想死。既然不想死,我勸你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那天馬主任都說過了,如果你單手殘疾,就算大學畢業,也不會有什麼好前途的。你讀書那麼用功,每學期都是前幾名,你甘心未來平庸無能嗎?”
孫謙沒說話,隻是沉默的跟著許菱雙回到了病房。
值班護士都快急瘋了,她白著一張臉跑過來說:“十五床,你跑去哪裡了?我快嚇死了你知道嗎?大晚上的丟了一個病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你……你真的彆再這樣了!”
看護士快要哭出來了,孫謙低著頭小聲說:“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
“哎呀,你的胳膊!這不是才做的手術嗎?怎麼變成這樣了?”護士說:“我去找醫生。”
值班醫生很快就過來了,他過來的時候,許菱雙已經給孫謙做完檢查了。
“許醫生,怎麼樣?”值班的黃醫生問道。
“把這個拆掉,要重新給他固定。”許菱雙道。
黃醫生說:“就我們倆,能行嗎?要不明天等馬主任來了再說。”
“有什麼不行的?有輕微錯位而已,複位就行了,這個簡單。不給他弄一下,他晚上多疼啊。”許菱雙說:“要不你就站一旁,我一個人來,你搭把手就行。”
“好。”黃醫生點點頭。
孫謙當時的手術是馬主任做的,現在錯位了,黃醫生不想自己動手,怕萬一沒弄好,明天不好跟馬主任交代。
許菱雙也是看出黃醫生的想法了,所以才會提議一個人動手。
複位之後,重新固定,孫謙疼得一頭冷汗,但他始終一聲不吭。
黃醫生說:“小夥子,你倒是怪能忍的,不過人總這麼忍著,隻是自己遭罪受,你都不覺得自己憋屈嗎?”
孫謙咬牙沒說話,黃醫生說:“我跟你說,你健健康康的一個人,要是因為自己作孽變成殘疾了,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我們醫生能幫你治病、治傷口、接骨頭,但是我們不能幫你治療人格的。”
這句話讓孫謙整個人抖了一下,他看著黃醫生那張年輕的臉,嘴巴張了張,忽然說:“我……我也不想的……我沒有辦法……”
黃醫生有點激動:“哇哦,你居然說話了!那你倒是說說,你怎麼就沒有辦法了?人家警察找了十八個證人,十八個!你卻給那個人寫了一個諒解書?你不寫諒解書,那人肯定得被抓起來啊。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孫謙紅著一張臉,他大喘著氣,忽然吼道:“我在想什麼?我想安安靜靜把大學讀完!我想早點出來工作賺錢,然後把我媽的腿治好!我能想什麼?你以為我想被人這麼糟踐嗎?能站著說話誰願意跪著?我是自己想跪著的嗎?我不寫諒解書?我不寫諒解書我馬上就會被大學開除!你以為我願意的嗎?我辛辛苦苦考上大學,如果我被退學了,我媽怎麼辦?我媽怎麼活?嗚哇哇哇……”
孫謙忽然嚎啕大哭起來,他一直都是隱忍的,從上次被塞了圖釘到這次的大傷,他哪怕哭泣,也隻是一個人默默的流眼淚,連大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
這樣的嚎啕大哭還是頭一次,而且成功的嚇到了黃醫生和隔壁床位的熟睡病人。
許菱雙倒是一臉平靜的繼續完成自己的工作,等她做完,孫謙也哭好了,他整個人頹喪地坐在那裡,沒有任何表情。
黃醫生咳嗽了一聲,給孫謙倒了杯水,低聲說:“喝點水吧,你消耗有點兒大。”
孫謙就著黃醫生的手喝了幾口水,情緒看上去稍微穩定了一些。
黃醫生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些情況,就對你說了這種話。真的對不起。”
孫謙搖搖頭,低聲說:“沒事,醫生你是恨鐵不成鋼,我懂的。”
“可是……那個曹毅那麼……厲害嗎?他說開除你就能開除你?你可是正正經經考進大學的。”黃醫生壓低聲音問道。
大概是已經打開了話匣子,所以孫謙如實說了,他說:“曹毅跟我是一屆的,但他連期末考試都是彆人代考的,所以,我相信他們家真的有這個能力。這次,劉警官非常認真的幫我找了那麼多證人,我其實特彆感激他。他知道我是從偏遠地區來的窮孩子,家裡就一個媽媽,腿腳還不好,但他不嫌棄我,他想幫我告倒曹毅。可是曹毅的家裡人來找我,還帶了我們係的耿主任。他們說,如果我不寫諒解書,就不用繼續讀大學了。但如果我寫了諒解書,耿主任保證讓我入黨,還可以拿獎學金、評先進,將來畢業了也可以推薦我去更好的單位上班。”
“啊?你答應了?”
“我沒答應,幾年以後的事情,誰知道他們會不會兌現?”孫謙說:“我寫了諒解書,問他們要了錢,我想把錢寄給我媽媽,讓她可以繼續吃中藥。曹毅被放出來就聽說他家裡給了我那麼多錢,他特彆生氣,就過來找我了。剛才護士在彆的病房查房,他就把我從床上拎出去了。”
許菱雙說:“那我也跟你道歉,我不知道你是被他拎出去的。如果下次他再這樣,你就大聲喊。”
“算了,喊了又有什麼用?萬一連累了你們這些工作的人,我就是罪過了。他們家來頭那麼大,說不定會開除你們的。”孫謙苦笑了一下。
黃醫生說:“那你太小看我們軍區醫院了吧,我們可是軍醫院,我是軍醫,我不知道曹毅是什麼來頭,但他管不到咱們的頭上來的!”
孫謙愣了一下:“是嗎?”
許菱雙點點頭:“是的,所以如果他還來找你,你第一時間就可以大喊。”
孫謙再一次紅了眼眶,他看了看許菱雙和黃醫生,鄭重的點點頭:“我知道了,謝謝你們,我……我以後會喊的,我想早點好起來,我想好好讀書。”
黃醫生挺感慨的,他說:“我弟弟跟你一樣大,他連大學都沒考上,我隻好把他弄去當兵了。唉,你可真是太不容易了,這年紀輕輕的,遭了這麼多罪。可是,你出具了諒解書,那個曹毅現在被放出來了,你以後還是會被他……說起來,你們倆為啥結的仇啊?曹毅不是幾乎沒去上過學嗎?按理說你這種好學生跟他應該是沒什麼接觸的啊。”
孫謙看了看黃醫生,嘴巴張了張,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
剛巧,隔壁病房有個病人在喊醫生,黃醫生就趕緊過去了。
許菱雙低聲說:“不想說的事情就彆說了,回頭我們可以想想彆的辦法去解決。實在不行,你可以轉學校,去外地讀書。”
孫謙小聲說:“許同學,謝謝你。我看過你之前勇鬥歹徒的報道,你一個女同誌也能這麼勇敢,但我卻這麼懦弱無能。”
“一個人一個性格,你這樣的未必不好。”許菱雙笑了一下,打算出去了。
“許同學。”孫謙喊住了許菱雙,他低聲說:“也沒什麼不能告訴你的,剛才在樓下,你說曹毅是變態,他就是。”
許菱雙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看了看隔壁床的病人,發現他在打呼嚕,便壓低聲音說:“你的意思是,他糾纏你,就像男人糾纏女人那種?”
孫謙一臉恥辱的點點頭,他小聲說:“我是小地方來的,我隻在進校的第一天見過一次曹毅,之後他就沒來上過課。可是忽然有一天,曹毅跑宿舍來找我,說想跟我做朋友。我以為是真的做朋友,就傻乎乎的答應了。一開始也挺好的,他帶我去了公園、動物園、電影院,我雖然沒見過什麼世麵,但也省吃儉用回請過他。那會兒我還以為他是真的要跟我做朋友,雖然他從來不去上課,但我很真誠的感謝有一個朋友出現了。我這人性子內向,跟同學來往也不多,能交到一個朋友,我特彆高興。”
他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許菱雙也沒有插嘴,隻是默默等著他繼續。
“之後,突然就變味了,他說有個好玩的東西想嘗試嘗試,說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都嘗試過了,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試試。我都不知道是什麼,但他是我朋友,我就稀裡糊塗的說好。他就把我帶去他住的地方了,然後我才知道他想做什麼……我從來沒想過還有這種事情,我當場就跑了。之後,曹毅就開始帶著人打了我一頓。那次打的不嚴重,加上我一直躲在學校上課,所以還能平安無事。等到放暑假了,學校沒什麼人,曹毅就帶著他的幾個兄弟去學校堵我……就有上次的事情了……”
“他有這種喜好?可是他之前不是還追求人家讀高中的小姑娘嗎?”許菱雙微微皺起眉頭。
孫謙說:“他肯定還是喜歡女同誌的,這個我能感覺出來,我還看過他跟好幾個女同誌親熱過……他當時就是因為什麼發小嘗了新鮮,所以也想試試,要不然彆人都有經驗了,他沒有,多丟臉啊。結果我逃跑了,這不是明著打他的臉嗎?所以他才會這麼恨我。”
許菱雙點點頭:“我知道了,你也彆想太多了,你現在首先要做的,就是好好養傷。隻有身體好起來了,才可能想到辦法去解決這樣的惡魔。”
孫謙低聲問道:“他家裡那麼厲害,我怎麼解決他?我不能拿雞蛋去碰石頭。”
“總有機會的,我不知道他家多厲害,我隻知道,多厲害的人,也會有敵人。特彆是身在高位的人,他們的敵人就更多了……而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許菱雙笑了一下。
孫謙能考上大學,那就肯定不是蠢人,他立刻聽懂了許菱雙話裡的意思,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異樣的沉思之中。
許菱雙知道孫謙聽懂了,就高高興興的收拾好回家去了。
第二天,曹毅又去病房想要打人,但孫謙大聲喊了出來,所以曹毅被保衛科趕了出去,護士站也警惕多了,曹毅的小弟想溜進來也被她們發現然後趕了出去。
孫謙安安心心在醫院養傷,許菱雙則帶著小陶陶跟秦遠回雙井村住了幾天,暑假很快就會過去了,所以他們也要找時間陪陪其他的親人。
秦安康他們還是老樣子,秦富貴看上去老了一些,他說:“就是有點兒累,不過不要緊的,你們彆擔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