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中午,駱靜語換上一身新衣服,圍上新圍巾,準備出門赴約。
占喜的微信來了。
【雞蛋布丁】:乖小魚,給雞蛋老師看看你帥氣的樣子![呲牙]
駱靜語抿著唇笑起來,對著鏡子調整角度拍照,選了一張最滿意的全身照發給她,腿拍得特彆長,不過手機剛巧擋住了臉。
【雞蛋布丁】:怎麼不露臉啊!差評![抓狂]
【好大一頭魚】:你可以看我,現場人,照片算了。
【雞蛋布丁】:好吧,你好好表現,祝你談判成功!一切順利!
【好大一頭魚】:[奮鬥]
駱靜語打車來到市中心那家茶樓,離見麵還有半小時,他沒進去,微信聯係紀鴻哲。
【好大一頭魚】:小哲,我到了,你在那裡了?
【紀鴻哲】:我在邊上肯德基,你等著,我現在過來。
五分鐘後,一個年輕男人晃晃蕩蕩地出現在駱靜語的視野裡。
他個子很高,和駱靜語不相上下,身材要更健碩一些,膚色健康,五官淩厲,眼神卻透著慵懶,是一個標標準準壞小子的長相,嘴裡還叼著一根煙。
駱靜語看著紀鴻哲越走越近,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三年沒見過他了。
紀鴻哲算是駱靜語的發小,兩人同齡,從小在福利工廠的宿舍一起長大。紀鴻哲的父母和駱靜語父母一樣,都是聾人,不同的是,他們是後天致聾,所以紀鴻哲是個很健康的小孩。
小時候,紀鴻哲是宿舍區裡的孩子王,活潑好動,完全就是一隻屁股抹了油的熊孩子。
兩家父母關係好,紀媽媽叮囑兒子要好好照顧小魚,完全沒想到,紀鴻哲就是帶頭欺負駱靜語的那一個。
駱靜語也不和他計較,他喜靜,紀鴻哲好動,兩個人其實完全不合拍,隻有兩對父母理所當然地認為兩個小男孩應該是好朋友。
後來,駱靜語去盲聾學校上學,紀鴻哲上了普通小學。
再後來,福利工廠改製了,工人們全部下崗自謀生路。駱靜語的父母去城北開起小超市,紀鴻哲的父母雙雙成了家政保潔人員。搬離福利工廠宿舍區後,兩家人住得一南一北,相隔甚遠。
再再後來,駱靜語高中畢業出門闖蕩,獨自生活,紀鴻哲考上大學,畢業後也不知在乾什麼。
他的消息,都是紀媽媽到小超市找閻雅娟玩時透露的。駱靜語和紀鴻哲最後一次見麵,還是三年前過年時,紀家一家三口去駱靜語父母家做客。
當時,所有人都用手語聊著天,隻有紀鴻哲一個人待在角落裡,顧自玩手機。
閻雅娟喊駱靜語去陪陪小哲,駱靜語便坐到紀鴻哲身邊,拍拍他的手臂,打手語問他:【你在玩什麼?】
紀鴻哲抬頭看了他一眼,眯了眯眼睛,用手語說:【和女朋友聊天。】
駱靜語不知道怎麼回,紀鴻哲站起身,也拍拍他的肩:【彆管我,忙你的吧,我出去抽根煙。】
結果,這煙一抽,他直接溜走了,把他父母氣得夠嗆。從那以後,駱靜語就沒見過紀鴻哲,也沒在微信上聯係過他。
他們兩個實在不能算朋友,隻是現在這個情況,駱靜語能找到的人裡,紀鴻哲是最合適的一個。
紀鴻哲走到駱靜語麵前,上下打量他一番,眯著眼睛笑:“好久不見啊,現在這麼帥?”
駱靜語打手語:【我什麼時候不帥了?】
“哈哈哈哈……”紀鴻哲大笑,“聽我媽說你混得不錯,房子都買了。”
駱靜語笑笑。
紀鴻哲問:“處對象了嗎?”
駱靜語搖搖頭。
“買了房子,可以找了。”紀鴻哲把煙掐滅在路邊垃圾桶上,“李依曼現在還惦記你呢。”
駱靜語失笑,打手語:【她才十六歲。】
紀鴻哲也笑:“你連微信都不給她加,小姑娘恨死你了。”
正聊著,駱靜語手機振動起來,他拿出來看,是占喜的消息。
【雞蛋布丁】:小魚,池江先生和董先生已經到了,在二樓千山萬水包廂等你。
【好大一頭魚】:好的,我上去,我到了。
【雞蛋布丁】: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駱靜語和紀鴻哲一同走進茶樓,紀鴻哲已經在視頻裡知道是怎麼回事,雖然他自認不是個靠譜的人,但小魚在這種時候能想到他,他覺得還挺有麵子,也不會給他搗亂。
千山萬水包廂外,紀鴻哲敲了敲門,推門而入,駱靜語這時候才感到緊張,跟在他身後進入包廂。
池江俊介和董承已經落座,見到他們後都站起身來。
包廂裡空間寬敞,中式裝修,格調雅致,空氣裡還飄浮著淡淡檀香。
董承和紀鴻哲為雙方做介紹,駱靜語看向池江先生,那是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穿著西裝,打著領帶,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果然很講究儀表。董承也是一身正裝,倒是紀鴻哲穿得很休閒,不過駱靜語對他的著裝沒有要求,人家本來就是來幫忙的。
池江俊介和董承也打量著駱靜語,這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穿著斯文,一雙眼睛溫和清澈,身上有一種簡單乾淨的氣質,似乎還有點害羞。
外表這麼出眾的一個人,竟是雙耳失聰,也是很可惜。
點好茶水、點心,董承先寒暄幾句,問了問駱靜語在燙花領域的履曆。
駱靜語沒有隱瞞,更沒有往自己臉上貼金,如實告知自己的學藝和從業經曆。
他打手語,紀鴻哲翻譯成中文,當董承聽說駱靜語師從徐卿言時,神情變得微妙,翻譯給池江先生後,後者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寒暄完,董承便說起此次見麵的目的:“駱老師,池江先生很欣賞您做的那件燙花作品,他對這門藝術小有涉獵,這次約您見麵,其實是為了他的妻子。”
駱靜語看完他的唇語,再看向身邊的紀鴻哲,紀鴻哲打了一遍手語,駱靜語把對方的意思完全理解透,打手語道:【具體是什麼事項呢?】
紀鴻哲對董承說:“小……駱老師問,具體是關於什麼?”
董承用日語告訴給池江先生,池江先生嘰裡呱啦說了一通,董承開口:“明年元宵後,池江先生的妻子會過五十歲生日。池江夫人最近幾年身體不太好,池江先生不放心她留在日本,便讓她一同生活在錢塘。他的妻子……”
紀鴻哲喊“停”:“董先生,對不起啊,我不是專業翻譯,咱們一句一句來,你說太多我記不住。”
董承笑起來:“好的好的,按你的節奏來。”
於是,四個人就用這樣的方式溝通起來,日語→中文→手語,手語→中文→日語,來來往往的,場麵竟很和諧。
紀鴻哲感覺自己從沒如此絞儘腦汁地打手語,駱靜語在他的翻譯下,倒是把事情都理順了。
池江先生想要在妻子五十歲時為她舉辦一場生日宴,宴會上要給她一個驚喜,驚喜就是——用燙花做一棵櫻花樹。
不是沒想過定製仿真樹,但仿真樹太假了,看著就很廉價。燙花就不一樣了,精美又逼真,最關鍵是,這棵樹在生日宴上用完後,池江先生還想將它安置到自己家裡,讓家裡有一棵永遠不會凋零的櫻花樹。
駱靜語心下了然,果然,那位要做櫻花樹的客戶就是池江先生,是占喜幫他聯係到的。
他確定自己可以做出這棵樹,池江先生很滿意,又提出要求,他為妻子定做了一套和服,還想搭配同色係的櫻花發梳,發梳需要駱靜語設計,用燙花做,但不是駱靜語做,而是池江先生親手來做。
發梳上還會搭配鑽石,設計費、材料費、教學費都會另算,問駱靜語能不能勝任。
設計飾品是駱靜語的強項,他唯一的困難就是耳不能聽,嘴不能說,但池江先生是個日本人啊!就算駱靜語是個健聽人,他倆照樣不能溝通,所以這反而不成問題。
他表示接受,可以安排在他的工作室進行教學,時間上需要一整天。
董承說稍後會把和服的設計圖給到駱靜語,聊到這裡,生意基本談成,駱靜語卻還不知道那棵櫻花樹的成交價,十八萬嗎?方旭沒和他說過。
這時,池江先生又對董承說了一番話,董承想了想,一句一句說給對麵兩個年輕男人聽,由紀鴻哲翻譯成手語。
“駱老師,不瞞您說,這棵櫻花樹,我們不止找了您,還聯係過國內另外幾位做燙花的老師。”
“有幾位婉拒了我們,說自己非全職,這個訂單做不來。有幾位呢,在比較遠的城市,我們考慮以後也放棄了,最想找的就是錢塘本地的老師。”
“也是機緣巧合,孫總把您的作品送給池江先生,池江先生拿回家後,池江夫人非常喜歡,說這位老師技術已經很專業,絕對不是初學者,應該從業至少五年以上。”
“我們聯係到您的店鋪,方先生——應該是您的同事吧,給我們報價二十二萬,並且不接受還價。說實話,這是所有燙花老師的報價中,最高的一個價格。”
“我們還聯係過上海的徐卿言老師,徐老師報價二十萬,不過她明確地說,整棵樹會由她的學生來主做,因為染井吉野櫻並不是很難的花型,她的學生都能勝任,她會全程指導。”
“池江先生在您和她之間權衡過,嗯……您應該明白,對池江先生來說,這不是價格的問題,最在意的就是作品的質量,因為這棵樹對他和他的妻子,意義非凡。”
“所以我們最後還是選擇了您,這次與您見麵前,我和徐老師聯係了一下,她很開明,並不介意,知道我們找的是駱老師您後,告訴我們說,您是她的學生,她一直都很欣賞您,說按照您的水平,絕對可以把作品做得很好。”
“隻是……池江先生到底是位商人,他知道以後就很納悶,問為什麼徐老師報價二十萬,她的學生竟然能報價二十二萬?我們當然不是質疑您的能力,就是覺得……這麼說吧,中國有句俗話,一分價錢一分貨。”
“駱老師,池江先生很期待,您報出這個價格,是不是比起徐老師,您有哪方麵的過人之處?”
在翻譯的過程中,看過董承的唇語,再看一遍紀鴻哲的手語,駱靜語已是如坐針氈。
他臉皮薄,此生從未如此尷尬,臉頰上的血色控製不住地漫溢出來,恨不得立刻離開包廂,當場消失。
之前明明聊得如此融洽,他已不再因為耳聾而感到難堪,甚至有了小小的自信,這時候卻羞恥得根本不敢正視池江先生的眼睛。
紀鴻哲翻譯著手語,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在最後加了一句:【小魚,你是不是被人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