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裡,眾人把酒言歡,氣氛很是熱烈,客戶方曹經理尤其健談,場麵從未冷場過。
曹經理數次勸駱靜語喝點兒,拿著白酒瓶說:“駱老師,來點兒吧?這可是好酒啊!”
駱靜語笑著搖搖手,占喜幫他說話:“對不起啊曹經理,駱老師真不喝酒。”
“嗨呀,駱老師不煙不酒的,倒叫我們難做了。”曹經理隻能給杜恒知倒酒,“那杜老師必須再來點兒,不然我在老板這兒交代不過去啊!你們太斯文了,我們這兒的男人哪有人不喝酒的?”
杜恒知沒辦法,手掩著酒杯連聲說:“多了多了曹經理,我真的不能再喝了。”
他已經喝得滿麵通紅,之前去過一趟衛生間,也不知道吐沒吐。
占喜看著杜大設計師被幾個客戶猛灌酒的糗樣,心裡一陣後怕,要是駱靜語一開始就喝上酒,這會兒怕不是會被灌得更慘。
這一趟,駱靜語和占喜是被杜恒知邀請過來談一項合作,還參觀過客戶的服裝廠,已經在這個城市待了三天。
這是臨彆前的最後一次宴席,曹經理好酒好菜地招待他們,不過駱靜語一直推脫說不會喝酒,三天來滴酒未沾,客戶方也不好勉強他。
之前的每次見麵,曹經理和杜恒知三人都是談的工作,這會兒酒過三巡,眾人也都熟悉了很多,便談起一些工作以外的事。
曹經理說自己三十六歲,這幾天和杜恒知、駱靜語一見如故,像是交了兩個兄弟,杜老師是哥哥,駱老師是弟弟。
杜恒知差點笑出聲,指著駱靜語問曹經理:“他是弟弟?你看他多大呀?”
曹經理眯著眼睛打量駱靜語:“三十?最多……三十出頭!三十二頂天了!”
這下子連占喜都忍不住笑場,駱靜語略有些茫然地看著大家,每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著話,他不可能一個個去讀唇,很多時候都不知道大家在說什麼,需要占喜幫他翻譯。
占喜打著手語對駱靜語說:【曹經理說你最多三十二歲,你自己告訴他你幾歲了。】
駱靜語:“?”
他轉向曹經理,右手比“三”,左手比“七”。
曹經理愣愣地看著他,驚訝道:“不會吧?駱老師三十七了?比我還大?咋看著這麼年輕呢?”
占喜把駱靜語的出生年份報給曹經理,小魚果然比他大一歲,再過兩個多月就要滿三十七周歲。
曹經理抹著汗連連道歉,說兩位老師原來都是哥哥,駱老師真是一點都看不出年紀,哪兒像他圓臉肥肚腩,早就成了一個大叔。
其他人紛紛附和,駱靜語雖然看不懂他們說什麼,卻也知道客戶們都是在誇他,耳朵尖兒先有反應,微微得紅了起來。占喜暗自偷笑,知道她家小魚又不好意思了。
他還是和以前一樣,說到擅長的專業領域,他能用手語很從容地侃侃而談,一說到彆的,還是會害羞。
先不提大家話裡的恭維占幾成,占喜托著下巴打量駱靜語,真不怪曹經理猜不出他的年紀,如果現在是她第一次見到小魚,估計也猜不準。
駱靜語身穿簡單的白襯衫,搭配著灰色領帶,底下是深灰色西褲、黑色皮鞋,他的身型和年輕時相比幾乎沒變,依舊是高而瘦,站時挺拔,坐時端正,走路時帶著風。
多年伏案工作多少令他的頸椎和腰椎有些損傷,不過占喜會提醒他在工作之餘做些放鬆和鍛煉,他也養成了慢跑的習慣,所以身體一直健康,身材也保持得很好。
包廂裡很熱,駱靜語把襯衫袖子挽起來,露出白皙修長的小臂,他端著茶杯小口抿茶,占喜的視線落在他手上,那雙手還是如此漂亮,隻是右手手背上多了一道淡疤,仿佛是精美的瓷器上出現了一道裂縫,有一種殘缺的美感。
至於那張臉……占喜不得不感慨,歲月真是很眷顧駱老師,他還是那麼英俊,眼神明亮清澈,笑容靦腆溫和,下頜線條並沒有因為年紀增長而鬆弛,還是清晰流暢,若是換上他平時喜歡的毛衣或衛衣,就跟個大男孩兒似的,哪能猜到他女兒都上學了呀!
曹經理又問:“這麼說起來,駱老師和駱太太該有孩子了吧?”
占喜笑著回答:“有了。”
“多大啦?”
“七歲了。”占喜看了駱靜語一眼,“上小學一年級。”
曹經理很操心:“呦,那你倆出差這麼多天,孩子誰帶呀?”
占喜說:“我公公婆婆。”
曹經理:“爸媽一塊兒出差,孩子該想你們了吧?”
“那肯定想。”占喜拍了一下駱靜語的胳膊,“我們也想孩子,駱老師每天都要和孩子視頻的。”
曹經理又說:“老人能管孩子的學習嗎?我家孩子非得她媽媽盯著才肯做作業呢。”
“我們家孩子不用。”占喜笑得很欣慰,“她很自覺,每天回家會先做作業,算是自主學習吧,不怎麼讓人操心,可能也是因為才一年級,功課還不難。”
駱靜語偏頭看著她,看清了“孩子”這個詞,心裡就想起了家裡的寶貝女兒。
他很愧疚,彆人家父母出差,總是隻去一個,他們家每次出差都得他和歡歡一塊兒走。如果沒有歡歡,他和客戶溝通隻能依靠手機,實在是不方便,如果請一位手語翻譯,涉及燙花的專業手語詞彙,翻譯也搞不清,隻有歡歡才能和他配合默契。
所以,在工作上他倆真的拆不開,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他離不開歡歡。
晚宴結束,占喜幫駱靜語拎起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西裝外套,輕聲說:“穿上吧,外頭涼。”
駱靜語把襯衫袖子放下,占喜幫他穿上西裝,又幫他整了整衣擺,駱靜語也拿起她的外套幫她穿上,還細心地給她扣上扣子。曹經理看著他倆,對杜恒知說:“駱老師和駱太太感情真好啊。”
“是啊。”杜恒知喝得暈暈乎乎的,“我真不愛和他倆一塊兒出來,每次都要吃狗糧。”
曹經理打趣道:“杜設啥時候請我們喝喜酒?”
“哈哈哈哈哈……”杜恒知大笑,“打住啊曹老弟!不興這麼催婚的哈!”
大家一起離開餐廳,此時是十一月上旬,這個城市在錢塘北麵,入夜後氣溫驟降,冷風呼呼地刮著。駱靜語摟著占喜的肩,看杜恒知和曹經理等人一一握手,說著“合作愉快”,終於,三個人坐上曹經理安排的車,回到他們下榻的酒店。
“我不行了,這幾天真的是……駱老師你怎麼回事?明明會喝酒!為什麼不喝啊?搞得他們每天隻灌我一個!不行不行,我得回去睡覺了,要不然明早都要趕不上飛機。”
杜恒知摘掉了眼鏡,走路已呈s路線,駱靜語攙著他進電梯,把他送回房,確認他沒有喝得太醉,才和占喜一起回到他們的房間。
直到關上房門,駱靜語才真正放鬆下來。
應酬總是叫人緊張,尤其還是多人飯局,他沒有辦法知道大家都在說什麼,永遠隻能禮貌地微笑。幸好,這樣的場合歡歡都會陪在他身邊,體貼地幫他做手語翻譯,才不至於令他陷入尷尬。
占喜幫駱靜語脫下西裝外套,又幫他解下領帶、解開襯衫最上方的兩顆紐扣。駱靜語長舒一口氣,占喜笑著問:“累壞了吧?”
他搖搖頭,順勢就抱住她的腰,占喜上身微微後仰,食指點一下他的嘴唇,噙著笑問:“誰先洗澡?”
駱靜語一掃往日裡的沉默內斂,很有些不懷好意地看著她,占喜哪會不知道他的意思?嬌羞地用手指戳戳他胸口,咬著唇道:“你又想做壞事了。”
駱靜語喉結滾了一下,抿著唇微笑,低下頭就吻住了她,柔軟的唇舌與她糾纏,雙手還不忘去解她外套的紐扣……
這個澡洗了好久好久,駱老師風采不減當年,兩個人好不容易一起洗完,占喜穿著浴袍站在鏡子前吹頭發,駱靜語腰間圍一塊大浴巾,接過她手裡的吹風機幫她吹。
他的手指撩起她的長發,指背偶爾會蹭到她的肌膚,洗發水的香味縈繞在他們鼻息間,就是這樣輕鬆隨意的時刻,占喜還是會有動心的感覺。
她打量著鏡子裡兩個人的臉龐,突然打手語說:【人家都說你年輕,意思是不是我看起來有點老?】
駱靜語一愣,趕緊搖頭,眼神看著好無辜。
占喜其實也是在說笑。
再過三天就是她三十四歲的生日,現在的她肌膚狀態很好,白皙細膩,身材也依舊纖瘦緊致,隻是眼角不可避免地會出現細紋。
她也沒有太刻意地進行保養,更沒想過去做醫美,偶爾會回想起自己二十三、四歲時的樣子,是和小魚剛認識的那一年,她剛大學畢業,青春靚麗,風華正茂,小魚看著她時眼睛裡的愛慕掩都掩不住。
現在呢?現在換成了眷戀和依賴。
他們已經攜手走過快十一年,用心地經營著這份婚姻,早已成為彼此在世間最親密的那個人。
她的小魚三十七歲了,在她心裡依舊是那個年輕又純淨的男孩子,他的眼睛裡依舊有光,他的心,依舊清透得沒有一絲雜質。
他們對彼此的愛意從沒有因為時間流逝而有所改變,占喜很坦然地接受自己容顏老去,因為確信小魚不會在乎這些。
十一年間不是沒有過爭吵,不過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六月天,占喜想給女兒剪短發,因為天天洗頭很麻煩,駱靜語不願意,說他的小姑娘紮辮子更好看。占喜說幼兒園裡沒空調,孩子午睡後脖子都被長頭發捂出痱子來了,駱靜語看著女兒布滿紅點點的小脖子,最終妥協。
他親自操刀給女兒剪掉一頭長發,修成清爽的短發。悅兒哇哇大哭,駱靜語自己都好難受,掛著嘴角一臉傷心。
占喜很無語,知道的人明白是在剪頭發,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姑娘是要剃度出家當尼姑了!好在幾天後悅兒就發現了短發的好處,多涼快呀!看著小家夥接受了自己的新發型,駱靜語心裡才好受些。
又比如,悅兒中班結束後,占喜要求女兒單獨睡兒童房,悅兒不肯,天天哭哭啼啼要睡在主臥。駱靜語看女兒這麼排斥,很舍不得,說要麼等孩子上小學了再說?
“不行,悅兒太黏我們了!她都快六歲啦!”占喜格外堅持。
於是,在拉鋸了半個月後,悅兒終於睡到了空置多年的兒童房,不過每天晚上都要爸爸或媽媽陪著才肯入睡。
……
占喜的頭發吹乾了,駱靜語放下吹風機,摟著她的腰低頭咬她耳垂,安靜的空間裡,他的肚子突然發出一陣咕嚕嚕的聲音。
他聽不見,占喜卻聽得分明,“噗嗤”一聲笑出來,轉身摸摸他的小腹問:“你餓了?”
駱靜語眨著眼睛問她:【你聽到了?】
占喜點點頭,駱靜語無奈地笑,打手語說:【剛才,沒吃飽,又做了運動,很累的。】
這是他的習慣,應酬時總是吃得不多,隻是最後那句話真是叫人臉熱,會讓占喜想到兩人在淋浴間裡瘋狂糾纏的場景。
她問:【要吃夜宵嗎?】
駱靜語轉了一下眼珠子,愉悅地打起手語:【酒店頂樓,好像有一家燒烤酒吧,我在電梯裡看到的,去嗎?】
占喜大笑起來,又戳了戳他的胸:【你早就想去了對嗎?是不是想喝酒了?】
駱靜語的心思被她拆穿,乾脆聳聳肩,綻開了笑,右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撚了一下,意思是:就喝一點點。
他會喝酒,隻是平時不喝,這幾天沒有喝是因為不想被灌醉。這裡的男人喝酒太嚇人了,杜恒知每晚都被灌到吐,駱靜語並不喜歡酩酊大醉的感覺,又難受又傷身,他享受的是微醺的那個階段。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酒喝多了會傷腦,酗酒的人容易手抖。駱老師可是個靠雙手吃飯的人啊!手要是抖了,整個職業生涯就完蛋了,所以他儘力避免這種可能,一年裡也不會喝幾口酒。
隻是這些天,他每天看著彆人喝,多少有點兒饞。
駱靜語和占喜換上厚外套,一起去了酒店頂樓,那兒真的有一家半露天的音樂燒烤酒吧。
天氣太冷,客人很少,駱靜語帶著占喜挑了個避風的位置,兩人點了一些烤串,又要了三瓶啤酒,駱靜語兩瓶,占喜陪他喝一瓶。
烤串很快就上來了,駱靜語真的很餓,拿著酒瓶和占喜碰了碰後,就拿起一串烤羊排啃起來,一邊吃一邊對占喜豎了豎大拇指。
占喜並不餓,喝了一口酒後,視線落到舞台中央的女歌手身上。
頂樓風大,女歌手穿得卻不多,正握著立麥唱著一首rb情歌。占喜的身子隨著旋律輕輕搖擺,駱靜語吃了幾串烤串後,也向舞台看去,直到女歌手唱完一首歌下台休息,才打手語問占喜:【好聽嗎?】
【還行,就是聲音有點哆嗦,我覺得是太冷了。】占喜忍著笑打完手語,也拿起一串烤鴨胗往嘴裡送。
駱靜語食物下肚,胃裡舒服許多,轉過腦袋望著樓外風景。夜裡11點,已經過了看夜景的最佳時刻,整座城市黑了許多,隻有一些大廈頂樓的霓虹燈牌還亮著。
這兒雖然避風,占喜的長發還是會吹得飄起來,駱靜語轉回視線,看著妻子專心吃東西的樣子,打手語說:【我們很久沒有兩個人約會了。】
占喜深有同感,自從有了駱悅爾小朋友,二人世界就被三人世界取代,每次出差兩人都來去匆匆,根本沒想過去哪個景點走走,隻想著趕緊回家看女兒。
她右手拿著烤串,用手語回答:【再等幾年,等悅兒上大學了,我們有的是時間約會。】
駱靜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