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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躺在床上,回憶著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看到爸爸,她就會想到癌症。
而從癌症,她就又會想到媽媽那味名字叫‘半夏’的藥,然後孩子還會想起來,因為‘半夏’是治癌症的藥,媽媽將來會用它來給爸爸治癌症,但不知道為什麼,也是因為‘半夏’,媽媽會生小民哥哥的氣,而且會氣的永遠不見他。
不過小孩子的思維隻有那麼點,所以她既然想不起來,就不會再想了。
從媽媽的包裡翻出一遝東西,她說:“爸爸要治病,要吃藥。”
顧謹接過東西一看,複方半夏膠囊,名字裡居然有半夏,抬頭看看在床上的女兒,她也在看一本童話說,不識字嘛,就隻看上麵的圖。
他於是抓過丫頭的手,指著複方半夏膠囊的藥研書,一頓一字的讀了起來。
半夏其實不識字,於是念起了順口溜:“半夏半夏,專治爸爸。”
林珺打完電話,此時也回臥室了。
其實顧謹早就發現了,女兒純屬矯詔喚諸侯,烽火瞎點兵。
年青時的林珺熱情,願意經營愛情,更願意經營生活,她喜歡顧謹,就會主動追求他,她懷孕了,就會休學生孩子,她的男人要留學,父母都不管,但她堅信他的理想是對的,就會一個人肩負起家和倆娃留學的費用。
但現在她心裡隻有慈心和孩子,隻有對著孩子時眼裡才有光,顧謹得知趣。
他該出去了,可半夏不肯,非纏著:“爸爸,吃……”
孩子以為那些紙就是藥,是可以吃的。
爸爸不要,她就往爸爸嘴邊塞,嘩的掉下來一張,顧謹一看,說:“林珺,你這藥還沒申請專利?”
林珺剛回國,事太多,還沒顧得及給複方半夏膠囊申請專利。
而如今正是專利混戰的年代,尤其中成藥,同樣的配方,彆人申請了,你再去申請就會被駁回來,彆的藥還可以改良配方,但涉及半夏,用量極其嚴格,少一分無用,多一分是毒,這個很難改良的。
“對喔,我是得給半夏膠囊申請專利了,這味藥還是小民化驗過成份的。”林珺說:“這也是小民唯一認可,能在現代醫學上,真正具有治療價值的中成藥。”
正因為兒子是個中醫黑,她研發的藥能被兒子認可,林珺很驕傲的。
顧謹說:“要資料全的話,我幫你送去申請專利吧。”
不然,萬一彆人申請了同樣的配方,她十年的辛苦就付諸東流了。
林珺轉身躺到了床上,就等於是答應了。
半夏看爸爸拿了紙,很滿意。
在她想來,那是藥,爸爸吃了,癌症就會被治好的嘛。
為此小女孩甚至不強求爸爸跟自己一床睡,專門叮囑:“爸爸,記得吃藥喔。”
看前妻躺床上了,顧謹又問:“對了,你應該缺錢吧,要缺的話,我這兒有。”
見林珺不說話,又忍不住笑著說:“林瑉把你的錢敗的差不多了吧?”
這王八蛋,他居然努力忍著,可他在笑,林珺越瞪他笑的越開心,簡直找打。
曾經是老夫老妻,彼此的底細倆人都很清楚。
而當初離婚,兩家曾經大鬨過一場,尤其林瑉,曾和顧謹撕破了臉的吵過,因為他堅持,是顧謹沒有教育好法典,才會致法典害死妍妍,層麵上升,林瑉攻擊顧謹沒本事,隻能當個教書匠,顧謹則說林瑉心腸狹隘,立場有問題。
畢竟親兄妹,而且顧謹拒不肯出國,林珺選擇了讓林瑉帶自己出國,救她。
錢,她也投給了林瑉在漂亮國的公司。
在國外的幾年,林珺明白了一件事,林瑉是他哥,當初帶她出國,確實是想救她的人,但他不僅是她的哥哥,還是嫂子的丈夫,他信任嫂子,比她這個妹妹更多,而嫂子對小姑子,就好比她對顧靈,能有多好,多親?
而當她是個所有人都認定的瘋子時,她說的話,又有幾個人願意聽?
所以從妍妍死後林珺就一直在掙紮,求生,可沒人幫她到,反而,所有人都在她身上索取利益,直到現在,因為小半夏,她才終於浮出了水麵,能喘氣。
等這段時間搞定慈心,該她的錢,娃,她都會從大哥那兒如數要回來的。
一丁點都不能少。
離婚的時候照片都剪了,還虧了人家,連錢帶娃分的都是大頭,此時林珺不想被前夫笑話,當然不能露怯,說:“錢的事不用你管,我會自己想辦法的。”
顧謹突然湊了過來,林珺倒給他嚇了一大跳:“你要乾嘛?”
可旋即她又釋然了,四十歲的女人了,她還連生三胎,身材變形了一回又一回,前夫皮膚緊致,身材有型,精力充沛,正是如日中天的正當年,在大學校院裡看到的多是朝氣蓬勃的小姑娘們,不可能對她乾啥的。
顧博士一臉誠懇:“要錢你就說,咱們……有錢。”就好像他有幾百萬似的。
林珺趴在女兒身邊,捶著枕頭笑。
直到前夫啪一聲把燈滅了。
……
第二天一早,林珺一早起來就給自己認識的好些藥廠領導打過電話,通氣,林東和金荃抱著電話簿,不停的翻,打電話,打一個就勾一道。
聽說慈心要賣家底,全國的藥廠,不論國營的還是已經轉私的,都格外心動。
但一聽價格,就又都吱吱唔唔了。
國營的廠子,領導大多跟馬書記和沈四寶一樣,不想著給廠子搞發展,隻想給自己搞小金庫,所以臉皮都賊厚,開口就敢把三百萬砍成一百萬。
而私營藥廠都是剛起步,想要專利,但沒錢,囊中羞澀嘛,張嘴就是哭窮。
所以目前的狀況是,人人都想要專利,可人人都掏不起錢。
如今雖說是電聯社會,但大筆的轉款,彙款並不容易,此時價格都談不攏,更何況真正交易時還得要簽合同,商量各種轉讓事誼呢。
所以,這件事非常著急,是當務之急。
而林珺呢,轉眼就該正式上班了,得給家裡雇個保姆,把倆孩子安頓好。
所以她這幾天還是呆在家裡。
傍晚,林東一進家屬院就在喊:“妹,哦不,書記,有人願意出四百萬!”
接打了一整天的電話,遇到的都是砍價的,這還來個提價的?
林珺喜出望外,在窗戶上問:“是誰?”
“是一家日本的藥廠,叫憫心株式會社。”林東猶豫了一下,說:“其實就是搬到日本的那個大伯,林憫開的藥廠。”
當初聽說沈四寶偷了專利,並且想賣出去的時候,林珺就猜,應該是林憫。
林憫,林慈的堂哥,在日本人撤退時,卷了廠裡所有的藥方和值錢的中草藥,跟著日本人跑了,憑借那些老方子,他在南洋各地都建了廠,事業搞的如日中天。
但雖然事業搞的如日中天,但其人並不怎麼樣。
當初剛解放的時候,林慈考慮跟林憫打官司,追回藥方和藥材。
這時,政府方麵接到好多匿名信,全是舉報林慈裡通外國,汙蔑他在解放前給日本人做過事,說他是個大漢奸的。不用猜,那些舉報信肯定是林憫找人寫的。
要不是林慈本身是個大中醫,為人又厚道,在東海市有影響力,當時就得被打成牛鬼蛇神了。
就為這,林珺也不可能把藥方賣給林憫的。
她對林東說:“哥,再談吧,我們必須賣給國內的廠子,國外的一律不賣!”
得,林東又去打電話了,努力啊,讓國內的藥廠買方子。
……
今天林珺得要找個保姆來。
當時帶妍妍,沒有保姆能呆得下去,因為孩子需要無菌環境,林珺就不免對保姆要求苛刻,但她是親媽有耐心,保姆哪來的耐心,人家累了就會走啊。
於是院裡的人,乃至公婆,大家都覺得是林珺太挑剔。
林大媽給她介紹了一個原來在她家乾的,叫徐姨,家就在慈心旁邊,是個下崗職工,會收拾家務,人也乾淨,據說主要是茶飯做得好吃。
這徐姨也知道林珺,四年前她在林大媽家見過她跳樓,知道她是個瘋子。
去一瘋子家乾活,行嗎?
礙於跟林大媽的關係嘛,她還是來了。
早晨先把家裡收拾了一下,趕中午,就進廚房做飯了。
曾經那個蒼白、憔悴,神經質的‘瘋子’坐在陽台上,一直在教女兒讀書,她看起來比四年前年青了好多,語氣也特彆溫柔,目光柔柔的。
吃飯的時候她看了徐姨好一會兒,轉身拿了兩盒藥給徐姨:“你上樓梯的時候膝蓋不得勁吧,估計你睡的臥室比較潮濕,不見陽光,體內濕氣太重了,把這兩盒藥吃了,換一間朝陽的臥室,你的膝蓋就好了。”
徐姨心說,這哪是個瘋子呀,這是神醫啊,一眼就看出來她膝蓋有毛病。
本來她不想乾,想應付一下就推辭掉的,可因為林珺一味藥,她決定了,她要留下來。她說:“東家,晚上想吃什麼,你列個菜譜,我給咱們做。”
“我要喝花生湯。”法典舉手了,再揪揪半夏的頭發:“其實是給你喝噠。”
半夏骨子裡的自卑和怯懦,讓她在麵對任何人的時候都不敢提條件。
雖然自從小姑不來了以後,她可想花生湯了,可讓她說,她是不敢的。
“謝謝哥哥。”她說。
“有這麼可愛的倆孩子,可是東家你的福氣。”徐媽感慨說。
這時電話突然響起,法典本來想搶著接的,可一看電話號碼的開頭是010,就又把手縮回來了,不用說,肯定是爺爺,而他爺爺的脾氣,那叫一個大。
妍妍死後,顧父想帶法典去首都,說要好好教育,法典不肯去,老爺子提著棍子要抽孫子,被顧謹奪過棍子,指上老爺子的鼻子,從家裡給逼了出去。
從那以後,老爺子斷言,法典這輩子完蛋了,必將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
不負期望,本來就腦瓜呆笨的三孫子果然混上道了。
法典很崇敬爺爺,可也不會接他的電話,自從被大家認為是殺人犯的那天起,他就自覺的跟所有親人隔絕了關係,即使現在,也不想跟他們太親近。
“喂?”林珺接起了電話。
“我聽顧靈說你非但不走了,還把慈心廠拿了下來,打算當書記,林珺,他們兄妹在撒謊吧,你肯定沒有吧?”果然是顧老,語氣咄咄逼人。
林珺放下了筷子,說:“我拿下慈心了呀,而且我確實不走了呀。”
老爺子噎住了,頓了一會兒又說:“你會引入外資吧,把慈心變成一家披著花國外衣的,漂亮國瓤子的,所謂跨國公司。”語氣一頓,他又說:“林珺,一個女同誌,賺多少錢才算有錢,你在漂亮國當教授就很好了,這又是何必?”
這老爺子最初也是鼓勵國家開放搞外資的,關於改開的政策裡,就有很多是他審定的。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隨著開放,外資湧入,洋人也帶來了曾經八國聯軍時的那一套。
搞得現在好多企業都是披個國產外衣,裡麵換了洋芯兒。
老爺子叫這些企業是,新時代的漢奸走狗。
而在他看來,兒媳婦肯定也是如法炮製,要當新時代的大漢奸。
“顧叔,慈心是我爸的,也是我的,我隻會努力拿到100%的股份,然後搞改革,搞發展,不可能引入一分錢的外資,您想看我引外資,那恐怕得失望了。”林珺忍著笑說。
可以想象,電話那頭,天天叫囂,說她是大漢奸的前公公傻眼了。
說不定眼球都要掉地上了。
“不可能,你把小民小憲……”老爺子磕磕巴巴,顯然不願意相信。
這時法典忽而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問:“爺爺,你收到半夏的照片了嗎?”
說起照片,顧老爺子就又要憤怒了。
他當初給顧謹下了死命令,要他一旦複不了婚,就必須把小孫女奪過來。
怕林珺會把孩子帶走,他甚至建議顧靈趁著林珺不注意,把孩子悄悄帶到首都去,這是合乎法律的,因為孩子在顧謹的戶口簿上。而一旦打官司,林珺的病情對顧謹會特彆有利,法庭不會把孩子判給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
顧靈小時候就不聽老父親的話,經常夥同顧謹把老爺子氣的要死,現在因為他哥會炒股,能帶她賺錢,還對她好,貼心,就愈發成他哥的哈叭狗了,非但沒聽老爺子的,還把這事告訴了顧謹。
顧謹一生氣,索性連照片都沒給老爺子寄。
“沒……沒有。”老爺子磕磕巴巴,還有點沮喪。
直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小孫女長個啥樣子呢。
既然哥哥說話了,半夏也就敢說了,她對著電話說:“爺爺,沒關係噠,你不用看我的照片,不用想我,也不用見我喔,我的爸爸已經回家啦,我和點點哥哥,媽媽,爸爸,我們將會是永遠幸福的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