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得好厲害,像衝出殘損鐐銬的白鳥,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成為那悠久傳說中一部分的未來。
不能習武又怎樣?陰謀窺伺又如何?全都一刀斬之,琴音破之!
隻是想想,都暢快已極!
田純的胸膛湧現久違的熱意。
這才是江湖兒女該做的夢。
田純的夢,少女田純求而不得的幻夢。
現在觸手可及的夢!
天邊熹微。
馬車在悅來客棧門前停下。
袁紫霞躍上馬車,狐疑地看他們:“好你們兩個,昨天夜裡不會隻有我在睡覺吧?”
田純回以一個純然又神秘的笑靨。
無情雪骨翻身旋飛,在馬車頂部翾然落座。
白眉蒼鷹甩落滿翅膀露水,在馬背上昂揚挺胸。
就算走了個白玉京,三個人再加上他的麻薯圓子,加起來的陣營也隻增不減。
哼。朝秦暮楚、見異思遷、身在漢營心在曹的鷹!
品種為白眉蒼鷹,現役職業馬夫,大名麻薯圓子,某種意義上能跟白玉京鬥個旗鼓相當的鷹:“……?”
大早上起來駕車的白眉蒼鷹仿佛聽到臨時主人心中的腹誹,鷹首窣窣轉動,在馬背上警惕地四顧。
車輪轆轆,馬車向南駛去。
原野蒼茫,錚錚琴音從車廂一路流瀉,間或加入幾道昂揚刀鳴,濺起層雲疊響。
一輛馬車,一把琴,一泓刀,以這高曠的天地作它們的舞台。
新的傳言長出四雙翅膀,飛在無情雪骨的馬車前頭,激起暗湧無數。
他們口口相傳:“小心琴聲!如果你聽到有琴聲從遠方傳來,其中夾雜著零星的金戈刀鳴,那就是刀魔無情雪骨的馬車到了!烏雲踏雪拉車,白眉蒼鷹駕馬,上品海南沉香木作車廂,刀槍不入的天山雪綢作門簾,藏青鬥篷的無情雪骨就坐在車廂頂上!”
“逃!趕快逃!聽到琴聲就立馬逃跑!彆像有些蠢貨等馬車到了眼前再跑!除非你一生問心無愧,否則彆抱著愚蠢的慶幸,幻想自己不在無情雪骨殺人名單上!不、不!沒人能跑得過無情雪骨的刀,沒有人能從他的刀下逃命!無情雪骨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知道麼?無情雪骨從不在他要殺的人麵前說話。”
“難道堂堂刀魔是個啞巴?”
“不!無情雪骨不屑和他要殺的人說話!因為那些人在他眼中,都已經是死人!無情雪骨不會和死人聊天,他甚至一個字、一個表情都不肯施舍給他的刀下亡魂!”
“隻有琴,那馬車上的琴聲,昭示眾人無情雪骨到來的琴聲!琴是天籟音,更是替無情雪骨報死的無常!”
“琴聲?刀鳴聲?是這個嗎?真動聽啊……”
直至樂聲淡去,刀氣交織久久不散,車轍碾過的長長道路向後蜿蜒。
粉色血霧輕嫋如夢。
月光灑落,照耀淩亂四散的盈盈白骨。
信鴿集翔,潔白翅膀湊成翻飛的幕布。
數個不知名的龐大勢力枝節交錯,末端細微繁多的觸角悄然活動,又無聲息暗去。瞬息之間,數不清的信息順著枝乾一節節向上流動、集合,整理成一遝遝大同小異的、名為“無情雪骨”的情報本。
其中一遝情報在塞北新鮮出爐,被恭恭敬敬送到一隻蒼老的手上。
這隻蒼老的手將情報本子帶入萬梅山莊,替山莊的主人沏了茶,遞上情報本子,站在一旁儘職隨侍,口中稱讚道:“被無情雪骨殺死的人,也算有幸了。這世間最美最亮的刀光,和世間最美最動人的音樂,都叫他們在死前一同得見。”
一隻年輕的手接過情報本。
一隻筋骨勻稱、一看就是握劍的手。
頂級劍客的手。
萬梅山莊主人,劍神——西門吹雪。
西門吹雪翻閱著情報:“以登峰境之身,一刀重傷五個登峰境?”
老管家答道:“就在金國境內,昨天傍晚,七個時辰以前。”
“刀道之極。”西門吹雪評價道。
也是。
老管家暗自讚同。
大家都是登峰境,天下武林赫赫威名的人物,又不是街邊的大白菜,憑什麼他無情雪骨就能輕飄飄一刀打五個?
若隻論無情雪骨的刀道造詣,連同廖廖數個至臻境乃至其上更為飄渺的境界一同算在內,恐怕天下間,也無幾人能出其右!
萬梅山莊地處西夏境內,秋風吹得格外的烈。
西門吹雪一年要出莊四次,每次都要殺死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今年正好還差一個。
西門吹雪道:“可以一戰。”
武道之路越到高處,就越是無形相聯,一通百通。他的劍道已到了瓶頸,對手久曠,不若見識一番刀道巔峰的光景。
老管家沒有意外。他把無情雪骨的情報送到莊主手上,就預料到莊主會有的抉擇。
“莊主,”老管家道,“按無情雪骨現在的行進路線,他將在三天後的下午進入大彙汴梁境內。彙帝命秉燭衛統管江湖武林,禁止私鬥殺人,汴梁城內更有傳聞已在至臻境之上的關七坐鎮,一旦發生登峰境之間的戰鬥,關七就會出手。”
老管家頓了頓:“按照您從前的習慣,需要沐浴焚香三日再啟程,但三日後無情雪骨進入汴梁,您恐怕無法與無情雪骨啟戰。”
西門吹雪沉吟三息,決定道:“沐浴焚香的時間縮短一天,我去汴梁城外等他。”
此時的無情雪骨還不知道,西門吹雪還沒有見到他,就已經為他打破了一個慣例。
而在未來,劍神和刀魔成為朋友、成為知交、成為終生摯友,他們還將為對方一次又一次,打破自己的慣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