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樓主的獄中(2 / 2)

一個癆病鬼,一個殘廢,一個階下囚。

一把刀,一個人,一條決傲的靈魂!

黃昏細雨紅袖刀。

金風細雨樓——蘇夢枕!

顧惜朝耐心地等他咳完。

蘇夢枕也終於不再咳。

“顧相光臨寒舍,有什麼指教?”蘇夢枕喑啞道。

顧惜朝道:“蘇公子,你可知道這裡是哪裡?”

蘇夢枕答道:“一座監牢。”

顧惜朝道:“是金風細雨樓!”

蘇夢枕不答。

顧惜朝又道:“是天泉山上的玉峰塔,玉峰塔下的天泉池,天泉池中的鎮海塔,建在鎮海塔邊上的金風細雨樓!”

顧惜朝再道:“鎮海塔上刻有兩行詩:‘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而金風細雨樓,就建在這‘天下反’的邊上!”

顧惜朝又再道:“而如今,金風細雨樓的樓主,就被囚禁在這‘天下反’邊上金風細雨樓的地牢裡!”

顧惜朝再再道:“蘇公子,現在我再問你,你可知金風細雨樓在哪裡?”

蘇夢枕沉默地、冷肅地盯著他。

顧惜朝本也不需他答。

顧惜朝緩聲道:“蘇公子,金風細雨樓在汴梁——大彙的汴梁!”

“嗬——”蘇夢枕側臉,冷冽笑道:“顧惜朝顧相,你還要勸我?”

“蘇夢枕,我不是勸你投降。”

“我知道,你是勸我投靠,要我為彙帝效力!”

“我不僅要勸你為他效力,還要勸你儘心儘力、忠心無二地為他效力!”

蘇夢枕道:“我一生夢想驅逐韃虜,現在韃虜沒有驅逐,自己的國家反而被大彙吞並——一個什麼外族都有,唯獨沒有宋人的大彙。就算我說要效忠彙帝,你憑什麼相信我是真效忠,而不是伺機行刺彙帝?!”

顧惜朝道:“不,你錯了。大彙從前有宋人,彙帝本人就是宋人;大彙以後更有宋人,吞並了小北宋,以後的宋人隻會多、不會少!”

蘇夢枕接不下去了。

蘇夢枕沉思,突然道:“我樓子裡的兄弟們怎麼樣了?”

“他們大都聽從你的命令,歸順了大彙,聽從政令,依律而行,不敢妄動。不聽話的,秉燭衛都清理乾淨了。”

蘇夢枕又道:“六分半堂如何?”

這個問題問得精到。

小北宋還沒有被吞並前,六分半堂投靠蔡京,為大彙所用,是彙帝侵蝕小北宋江湖的一把暗刃。

現如今,小北宋已在彙帝掌中,彙帝要整肅這新納入版圖的汴梁江湖,那曾經為彙帝立下汗馬功勞的六分半堂,彙帝又要如何處置?

是網開一麵善待功臣,還是一視同仁卸磨殺驢?

蘇夢枕這一問,正是要知道彙帝的態度。

顧惜朝會意道:“和金風細雨樓一樣。”

蘇夢枕眸光一閃,讚道:“好!”

顧惜朝道:“誰好?哪裡好?”

蘇夢枕咳嗽:“六分半堂或許有功,但也不過那位彙帝手中棋子。彙帝要推行他的政令,六分半堂有功又如何?

“這位彙帝果然一如傳聞。但凡開國皇帝,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唯我獨尊,霸道強權,看待臣子向來都是功不抵過、但過可掩功,一切都要為他的執政理念讓路。

“如果我沒有猜錯,六分半堂不僅被彙帝一視同仁地整肅,還是作為彙帝‘信任的有功之臣’,被當作立典型的榜樣,第一個整肅!”

顧惜朝道:“你猜得分毫不差!所以你說‘好’?”

蘇夢枕低咳:“彙帝盛年,不是君子善人,但絕對是個合格的君主。當彙帝的臣子要痛苦不休,當彙帝的子民卻可安居樂業。所以我說‘好’。彙帝雖然是我的敵人,但不妨礙我敬佩他!”

顧惜朝道:“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肯改口,為陛下效力?”

蘇夢枕抬頭道:“彙帝下令將我囚在這裡,讓我活著喘氣,就足以發揮我的作用,安撫我樓子裡的兄弟。據我所知,彙帝本就沒有招攬我的意願——等他將金風細雨樓的勢力完全消化收歸己用,就是我的死期。”

顧惜朝冷淡頷首:“不錯,他沒有下令招攬你。是我私自前來。”

“為什麼?我不覺得你是個熱心人,想救我一命才來這裡。”蘇夢枕道。

他看向鐵柵欄外的顧惜朝:“因為你對彙帝感到愧疚?你想證明自己配得上他的知遇之恩,你想為他奉上你能為他做的一切?”

“為什麼?因為你曾經對他下過的毒?因為——”蘇夢枕身在牢中,此刻卻角色調轉,審問牢房之外的顧惜朝,“你以為彙帝會殺了你,但他原諒了你的背叛,並再次對你委以重任!”

“……不愧是蘇公子。”顧惜朝漠然道,卻絲毫沒有被踩到痛腳的波動。

沒看到設想中顧惜朝會有的反應,蘇夢枕眸中一瞬幽深。

莫非這其中還有更深的隱情?

看來當年彙帝中毒一事,果然不那麼簡單。

蘇夢枕道:“我被囚禁的這幾個月,思考了很多事情。有些想明白了,有些卻越想越迷霧重重。顧惜朝,既然你想招攬我為彙帝所用,那就請顧相為我解答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

“第一個問題就是,”蘇夢枕支起身來,盯著他的眼睛,“衣公子就是彙帝,對否?”

“對。”顧惜朝讚道,“不愧是蘇公子,既然你心中已有判斷,那我承認也無妨。反正你注定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效忠,要麼帶著這個秘密進墳墓!”

蘇夢枕不為他的威脅所動,道:“第二個問題,從衣公子進入汴梁的第一天,你與他就重新開始合作了,是嗎?”

“…………”顧惜朝沉默。

“合作?”顧惜朝忽地掩麵,“嗤嗤”地笑起來,“對,也不對。”

“哪裡對,哪裡不對?”

“那不是合作,那是一次交易。”

“交易?”

“畢竟,衣公子是個商人,不是麼?”

“什麼交易?”

“是啊,交易。”顧惜朝笑得愈發厲害了,他掩麵低笑,幾近癲狂,全然諷笑,壓抑已極,“而我,就是那次被交易的——商品。”

蘇夢枕驚愣:“……什麼?!”

“一切,都要從大半年前的汴梁,衣公子到汴梁的第一天說起——”顧惜朝幽緩道。

“二月二,龍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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