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魔?
戰中接連進境,這天下還有誰能擋他?
還沒完。
關七的雙目之中,幾乎同時爆射出一對劍氣!
不止是眼,他的發、他的話、他的手足、他的衣擺睫毛,都射出劍氣來!
無窮無儘的劍氣,無敵無當的戰神!
圍攻的眾人不得不退。
天下第七伸手一揚,幾張紙飛到眾人手上。
這等危急時刻,天下第七卻來發小廣告?
有什麼小廣告,這般重要?
是一張陣法圖。
白愁飛低頭一看,念出上麵幾個大字:“天罡北鬥陣。”
王小石道:“全真教的最強陣法,天罡北鬥陣?!”
狄飛驚道:“聽聞天罡北鬥陣之強,可以讓七個堪堪一流上下的全真七子,跨兩大境界,圍殺一位至臻境!”
天下第七道:“衣公子讚助的陣法,隻要關七彆再進境到入聖境之上,我們八個登峰境當有勝算,還多出一個可以在旁邊掠陣。”
人的力量,在於團結。
八大登峰,以天罡北鬥陣為依靠,圍戰入聖關七,局勢終於開始艱難反轉。
關七不怒。
關七狂笑。
“好、好!戰就要戰個痛快!”
這戰神、這鬥神,這武癡和殺狂,這上一息與人交手、下一息就能將敵人招式納為己用的武道異人,越戰越強,越戰越酣,已然沉醉!
衣公子望了望天上散去的黑雲。
他向河對岸問道:“關七,武道和小白,你選哪一個?”
關七的動作一滯。
他一滯,便被敵人抓住時機,便受傷。
然而關七毫不在乎,苦思冥想。
他仍留有餘力!
樓上窗邊,衣公子擱下薑湯,五指拂過暗藍的衣前,珠玉撞響,赫然奏出一首幽微浩淼的曲!
“叮當。叮叮當當當——”
彷佛大海浪潮淼淼而來,情真情切,音色飄忽,纏綿婉轉。叫人情念四起,各自神傷。
熟悉的曲調響起,洪七公一個至臻之上,豁然捂住了耳朵,對衣公子驚道:“《碧海潮生曲》?……不、不對!”
洪七公稍稍用心聽了聽,才發覺無甚大礙:“你這曲子中不含內力,曲調和感情也和黃老邪的有所不同,你把黃老邪的《碧海潮生曲》改過了?沒有內力,你奏這個還有什麼用……”
洪七公消音。
因為三合樓下,關七竟然麵露痛色,抱頭痛哭,身上劍氣淩亂四溢,顯然有走火入魔之勢!
衣公子左手支頤,右手撥動衣前串串珠玉,道:“何須內力?心中有念念叢生,心中無魔魔不侵。心猿不定,意馬四馳。我為它取名為:《心猿意馬曲》。”
洪七公悚然心驚。
不靠內力加持,但以音樂亂人心池,衣公子此人,不論是音樂上的造詣、還是對人心的揣摩,都著實駭然!
武林中人比試,都是由外破之;衣公子毫不習武,卻要叫人由內自破,自取滅亡!
他心中甚至生出憐憫:心魔叢生之下,關七關七,縱然你已入聖,你又能捱到幾時?
三合樓下,眾人圍攻,關七節節敗退,痛楚大叫:“小白、小白!我要小白!”
衣公子道:“若要小白回到你身邊,需要你自廢武功,關七,你可願意?”
關七不理他:“小白、小白……我要小白!”
《心猿意馬曲》的樂聲悠悠泛開。
衣公子道:“關七,你可知道當年溫小白為何要離開你?”
“小白”這個名字出現以來,眾人還是第一次知曉此人的姓氏。
衣公子道:“因為你當年忙於練武,忽視了小白,小白以為你心裡沒有她,才憤而出走,離你而去!”
關七停住。
《心猿意馬曲》的樂聲下,關七的眼中,竟然出現了一絲清明:“你說真的?”
衣公子道:“你已經信了。”
他繼而幽幽歎道,多少同情、多少憐愛:“也不知小白這樣美麗的女子,一個人孤身在外,無枝可依,受了多少苦楚?而這一切,都是因你關七而起!”
“哈、哈哈哈……小白、小白,是我負了你……小白、小白,你看!我——沒有負你!
”關七揚手一掌,對著胸口下去,就要自廢武功!
河流兩岸,眾人皆驚。
就連一直相戰的諸葛正我和元十三限兩人,也停了下來。
衣公子衣公子,當真要用一張嘴,說得一代入聖境、甚至很有可能是當世唯一的入聖境,自廢武功?!
關七的手停住。
因為他想起了衣公子之前的一句話。
關七喃喃道:“我若沒有武功,就不能保護你;我若有了武功,就不能全心愛你——”
他又道:“我若不能全心愛你,你就要離我而去;我若不能保護你,你就要與我一起被殺——”
他還在道:“是離我而去,還是陪我共死?”
他又道:“是不來愛我,還是愛我到死?”
他道:“是希望你過得安好,還是奪取你短暫的陪伴?”
他越問,就越通玄。
問得河岸兩邊的人,男人女人,都沉默沉思。
“小白、小白……”
衣公子的手還在撥,心猿意馬的樂聲還在奏,關七的喃喃仿佛沒有止境,而他眼中的清明,卻也一層勝過一層!
他仰首望天,似瘋似醒道:“難道當年你振衣而去,才是最好的選擇?難道男人和女人,情人和情人,注定離散才是完滿結果?”
關七大笑大哭,聲音震天,身上的劍氣又一次向天地八方四射,身上的氣息,再一次不可抑製地攀升!
他向天吼道:“執念難消、心魔難消啊——!”
散去的烏雲,消去的雷光,又開始孕育。
天邊忽地,傳來嗡嗡的聲音。
眾人都聽見了。
包間內,幾人都聽到衣公子恍然地歎了一聲:“我明白了——關七關七,原來你的登頂,本就有我的一份。隻是可憐啊,你成功後即將迎來的失敗,全是我的那份!”
“那是什麼聲音?”蘇夢枕道。
“那是將來的東西,”關七恍惚道,“或者是過去的東西……超越了時空,飛到這裡。”
卻聽衣公子對關七道:“關七!”
關七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衣公子疑惑道:“執念難消如何?執念難消,那就不消。心魔難消,那就任它生長。人生而為人,無欲無求,事事求圓滿,與死屍何異?與神仙何異?
“我作凡人,生在人間,骨肉皆臭,想要便去拿來,得不到便去搶來,有遺憾便去彌補——彆在那嘀嘀咕咕的,像個優柔寡斷的七八十歲老頭老太!”
關七道:“就算執念和心魔,會讓我武功不得寸進?”
衣公子嗤笑道:“誰規定的,有了執念心魔,武功便會不得寸進?”
所有人都以為衣公子在說笑。
隻有關七醍醐灌頂。
嗡嗡的聲音越發近了。
巨大的、仿若一座城池般的巨物在汴梁上空覆蓋,在汴梁的地上投下龐大影子。
眾人仰頭看去,卻仍是蒼涼的天,一望無際的天。
而陰影之下,正正中央的關七。
這戰神、這情種,半茫然、半輕鬆愉快地笑了起來。
他指天叫道:“我當斬人。人所不允,我便斬儘世間人!
我當斬天。天所不允,我便斬儘天上天!”
一聲道出。
雷霆灌注!
關七的身影,淹沒在雷霆之中!
奇異的雷。
萬丈雷霆、萬道雷霆,殺向地上那小小的關七!
關七舉起雙手。
他的雙手、雙眼、滿頭的發,口中的笑,都射出劍氣,直指天上雷霆!
人與雷戰。
雷被
人迫!
寸寸逼,劍劍迫!
諸葛正我震撼道:“我第三次見這雷,上一次,是在兩年前。”
包間內的洪七公對趙旉喃喃道:“而第一次,是在十年前。
“十年前,靖北王世子死去的那座待歸城——那個時候,待歸城還沒有改名叫待歸城——就在那靖北王世子死去後不到半個月,待歸城不遠處的山中,也有這般氣息奇異的雷落下。不是一道雷,而是百道、千道、萬道、十萬萬道!
“延續近半日的雷落,使整座山都成了雷池,當初圍觀的幾位至臻境,無一人敢越雷池一步,唯獨見到那山中,兩道驚世劍意爭鋒不休!”
窗邊,衣公子笑而飲茶。
他悠然道:“我從來逢賭必贏,至今未輸。我說關七會贏,他就會贏。”
趙旉不明白:“你到底哪來的自信,又哪來的依據?”
那嗡嗡的、仿佛跨越時空而來的聲音,近在咫尺。
衣公子左手支頤,指了指乾淨的天,又指了指地上龐大的陰影,最後指向關七:“這就是依據。你們曾曆數天下至臻境,方才又見識了至臻之上的入聖關七,那你們可知——
“入聖之上,是什麼境界?”
洪七公道:“入聖之上?!!”
衣公子看向下方的三合樓,指著那裡道:“就在今天,就在現在,關七將進境入聖之上!”
衣公子宏而沉的話音方落,便見那雷池之中的關七一個躍起,跳入空中!
何等離奇之事,仿佛空中有無形的地麵供關七踩踏,關七竟然雙眼前瞻,懸立不動了!
汴梁城地麵上的眾人,看見關七抬頭,雙目移動,仿佛在看大門匾額,口中一個字一個字讀道:“戰、神、殿……”
——戰神殿!
隋末四大奇書之一《戰神圖錄》的源處,天下武道中人莫不向往的戰神殿!
傳說中藏有長生之秘、武道神話之奧的戰神殿!
天下至臻境無不驅之從之的戰神殿!
“這是何意?莫非關七看見了戰神殿?”白愁飛道。
“那嗡嗡的聲音,就是戰神殿飛來的聲音?”王小石道。
“恐怕那戰神殿現在就在汴梁上空,隻是我們看不見!”狄飛驚道。
而關七的雙手做出推門的姿勢,已在往前走。
天上雷龍飛攪,蠢蠢欲動。
洪七公也坐不住了,當即運起輕功,飛躍到關七身邊,然後又憑空掉了下來:“我們不僅看不見,還摸不到!”
諸葛正我也試探了一回,最終歎道:“恐怕唯有如關七那般,進到入聖之上的境界,才能一窺戰神殿真容!”
武道的終極奧秘就在眼前,卻看不到摸不到,幾乎叫人發狂。
隻是。
洪七公回到悅來客棧頂樓,道:“衣公子,你怎麼這麼肯定,關七就能進境入聖之上?你早知這‘嗡嗡’的聲音,來自戰神殿?”
衣公子笑而不語,目光投向懸立天上,一步步前進,時而左顧右盼,時而研讀著什麼的關七。
他左手支頤,右眼一眨,神秘地道:“有時不得不承認,武學的奧秘,當真神奇,不是麼?”
神奇。
是何種神奇?
隻有關七知道。
關七已經進入一個奧妙的、渾然忘我的境界。
他從戰神殿的大門進去,瞻仰過廣成子金剛不壞的遺體,看遍了四十九幅武道圖雕組成的《戰神圖錄》,腦中頓悟洶湧不儘時,身後敞開的大門忽然無風自關,又打開。
關七反身望去,向下俯瞰,便見大門之外,不再是汴梁景色,而是一座城池不遠處的山林。
耳邊轟隆作響
,頭頂雷龍攪動,數千條數萬條數百萬條雷霆澆注而下,紫青紅白交錯閃現,將山石澆打成鐵水。
此地,已成一片雷霆的海洋。
這般雷霆之下,天空昏暗沉沉,大地卻光亮一片。
因為劍。
兩道爭鋒不休的、風華絕代的劍!
劍光照亮了這裡!
一者瀟灑優雅,如懸峰落天而來;一者曼舞綽約,如闊海無邊無際。
“我們什麼時候能結束?”一個困倦的、微啞的男孩音。
一個成年男聲回答:“我幽居穀中數百年,歎天下從無敵手,長劍空利,何其寂寥!好不容易遇到你這麼不得了的小孩,你陪陪我這個老人家怎麼了?”
“我煩啊,天上的雷打得你不煩?”男孩的聲音。
關七抬頭。
頭頂的雷電醞釀著,比先前落向關七自己的更多、更烈,卻也更……畏縮!
雷竟也會有情嗎?
雷竟然也會畏懼那兩人?
關七在戰神殿中前進幾步,走到大門邊緣,自上而下,向山林更深處望去,便看見了論劍的兩個人。
前者天庭飽滿,眼窩深邃,手中空無一物,看起來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後者人小身矮,眉眼稚嫩,手執一支桃樹枝,是一約摸十歲的孩童。
關七隱隱意識道,兩人似乎與他隔著時空的距離,並不能察覺他的存在。
“唳——!”一道嘹亮的雕鳴灌入關七的耳畔。巨大的神雕雙翼展翅,在關七頭頂掠過,盤旋幾圈,在那男子身邊落下,親昵地蹭了蹭男子的下巴。
那男子撫摸身側的大雕,臉上神采飛揚,滄桑曠達的孤傲氣質下,青春調皮的氣息生長出來:“小子,再看我這一劍,取我畢生武道精粹‘無招勝有招’之意,彙成此招,名為——劈碎小孩桃枝之劍!”
小孩手中的桃枝應聲而碎。
小孩:“……”
小孩:“…………”
男子:“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