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飛豁然轉身,透過窗戶,遙遙望向他方才出來的地方,蘇夢枕所在的青樓。
他白副樓主的頂頭老大,金風細雨樓的樓主所在的青樓!
‘不好。這不好。’
蘇夢枕是他崇敬的大哥。
做出那種事,他心中怎麼過得去?
白愁飛深深深深地吸氣。
又吐氣。
想完這。
白愁飛略微遺憾、但渾身輕鬆地,進了門。
然而,那浸滿自由力和破壞力的野心種子,卻已悄然生出,默默種下。
往後的兩個月裡,白愁飛儘心儘力地為金風細雨樓籌謀。
短短兩三個月,因著那棘手不已層出不窮的麻煩,白副樓主在金風細雨樓的威望越來越高,跟隨者也越來越多。
隨著白愁飛的出手,小北宋江湖上,三教九流各門各派,在金風細雨樓的被動出手和六分半堂的撿漏下,漸漸被整頓乾淨、收納清楚。
兩三個月裡,風雨如晦之中,小北宋的江湖,真正地分成金風細雨樓和六分半堂兩個陣營。
而諸國江湖的黑白兩道
,聽聞他白愁飛的名,不是讚佩地豎起大拇指,就是恨得怕得痛罵!
名聲甚囂塵上。
甚至隱隱蓋過他的老大蘇夢枕。
白愁飛!
白愁飛!
義薄雲天、通天達地的白愁飛!
智謀卓絕、翻雲覆雨的白愁飛!
什麼難事壞事都能解決的白愁飛!
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白愁飛!
敬服白愁飛的人仰望道:“白愁飛,他是不是不會失手?”
仇恨白愁飛的人詛咒道:“白愁飛,他什麼時候才會失手?”
直到這一天。
白愁飛終於,白愁飛竟然,白愁飛真的——
栽了跟頭。
“我要送一份,讓白愁飛一飛衝天的大禮。”衣公子道。
三合樓的廢墟上,新的樓子已經建了泰半。顧惜朝被衣公子派去九現神龍戚少商身邊臥底,想辦法把生產火藥的霹靂堂掌握,不在身邊;雷純是暗地投靠,明麵上不好和他產生聯係,故而也不在身邊;至於林大掌櫃……林大掌櫃忙得很,才沒空聽衣公子講戲呢。
衣公子觀賞著建了大半的樓子,身邊沒了接茬的人,思來想去,隻好對阿康說話:“你知道是什麼大禮嗎?”
風拂過,阿康沒有回應。
金風細雨樓中。
驕傲的白愁飛。
風頭正盛的白愁飛。
野心一天天,暗暗膨脹的白愁飛。
江湖聲望連蘇夢枕都要退一射之地的白愁飛!
栽了個,叫天下江湖看大笑話的大跟頭!
白愁飛臉色冷得可怕,氣勢洶洶地踏上白樓。
身邊太多人經過。
沒人當麵笑話他。
太多人遞來關心憂慮的眼神。
但白愁飛知道,所有人都在笑話他!
笑話他最最厲害的,就是蘇夢枕!
方才一邊咳嗽,一邊假惺惺勸他“不必放在心上”的蘇大哥!
哈、哈!
見我栽了跟頭,終於讓你少了點被我功高蓋主的危機感,蘇夢枕蘇老大,你暗地裡,怕是高興得多吃了兩碗飯吧?
白愁飛把門關上,翻出這兩三個月來所有事件的情報檔案,目光如鷹隼掃過。
——那隻在暗中,挑動小北宋江湖的黑手。
‘如果你真的存在,那就讓你瞧瞧,就算沒了你虛偽的退讓,我白愁飛,照樣能把你從老鼠洞裡揪出來,把你鬥死,叫你好看!’
‘哼,想靠這來操縱我?喂進我肚子裡的功績,還想讓我吐出來?做夢!’
白愁飛的誌氣火焰,熊熊燃燒!
三合樓的廢墟上,建了泰半的新樓子前。
“有趣,白愁飛還唱過戲?”
衣公子放下飛衣樓送來的白愁飛的過往資料,道:“從蘇白王三人相遇至今,還不到三個月。白愁飛這個人,自我,但也真誠;自利,但也有情義。唯獨有一點,他太渴望往上爬,太渴望成名!
“現在的白愁飛,被蘇夢枕認作二弟,給予白副樓主之位,這種恩情和感動,一時是抹不去的。如果再過上兩年三年,等白愁飛嘗夠了權勢的滋味,習慣了身在高位的感覺,性格再被權力浸染得變上一變,白愁飛這個名字裡都寫著‘愁飛’兩字的人,就要忍不住、待不住,擋也擋不住地要往上飛了!”
衣公子等了等,仍沒等到阿康的搭腔,隻好孤獨寂寞地自己接話道:“現在卻不行。現在的白愁飛,還有情有義。是適合蘇夢枕的那一款,卻不是我想要的那一品種。”
衣公子撥了撥左眼前的魚骨辮,歎道:“時間就是生命,我等不起、也沒耐心慢慢等上白
愁飛忍不住要飛的那幾年——我這個貼心的好朋友,當然要幫白愁飛一把。
“幫他‘實現自我’,讓他‘飛’!”
衣公子等了又等,仍是沒等到阿康的回應。
衣公子刻薄一笑,威脅道:“完顏王妃寄信來,信上說,她的兒媳已經生了。阿康啊,你還想不想知道,你的孩子是男是女?”
阿康:“……”
阿康:“…………”
阿康嘶啞沉沉道:“欲使其滅亡,必先令其瘋狂。
“你雖然不需要白愁飛滅亡,卻也不介意看他瘋狂。你隻出一分力就可以做好的事情,卻要大費周章,出十分力來做,就是為了看白愁飛瘋狂,將他高高捧起再看他重重摔落,為你演上這一場好戲!
“哈。說起來,你不也是這麼對我的嗎?這一向是你的拿手戲法!”
說到末尾,死人般的阿康,話中的情緒,已比最鮮活的活人更激憤、更諷刺!
人的感情,總是兩種極端同時共存。
越死氣沉沉的人,也越藏有深刻的不甘憤恨。
不動則已,一動便是極端的爆發!
衣公子懶得理睬阿康的控訴。
衣公子笑眯眯道:“什麼叫‘我的戲法’,這可是白愁飛送我的大禮!我和白愁飛‘交朋友’,送上這份‘交朋友’的大禮,白愁飛收到後感激不儘,於是心有靈犀地準備了一份合乎我心意的大禮,還禮給我——自然是理所應當的。”
阿康冷冷嗤笑道:“如果沒有你,白愁飛本可以做個好人。”
衣公子卻道:“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是非功過都由後人評說,但我知道,比起做個凡俗眼中所謂的‘好人’,白愁飛更願意,無所顧忌,不悔此生!”
阿康閉嘴,不再回他。
身邊會接衣公子話茬的戲搭子,都在工作。
沒人搭話的、清閒的衣公子,再一次感到了寂寞無聊。
風中吹起衣公子的一聲幽怨的、期待的歎息:“唉,快來和我‘交朋友’吧,白愁飛——我需要一個有趣的戲搭子。”
輪椅上了馬車,三匹烏雲踏雪輕快踏動,馬車轆轆駛向神通侯府。
新的戲搭子還要熬一熬,在此之前,就先騷擾一下方小侯爺,找個平替吧。
“說起來,白愁飛和惜朝還真像。”
遠去的紅漆馬車上,宏而沉的嗓音悠悠飄遠。
都一樣的聰明,傲氣,有才。
一樣的渴望成名。
一樣的……野性難馴。
——要耐心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