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公子道:“我卻知道一二。”
方應看道:“哦?”
衣公子道:“這是飛衣樓的付費情報,不過今日前來拜訪,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就以這為補償罷。至於方小侯爺?允你蹭一回蘇樓主情報吧。”
方應看這些天被衣公子騷擾了太多次,顯然功力漸深。
他掛起誠摯的、感激的笑臉,對蘇夢枕道:“謝過蘇公子慷慨。”
蘇夢枕:“…………咳咳咳。”
衣公子道:“話說這‘青’字打頭的無名組織,其全名為‘青龍會’。”
大樹下,大腿滲血的白愁飛,五指忽然深深嵌入樹乾。
青龍會、青龍會!
果然是你啊,衣公子!
誰也不知道青龍會的名字,你卻果然知道!
方應看道:“青龍會?我似乎聽義父提起過這個名字。”
衣公子道:“青龍會綿延了數百年,是一個極其神秘的江湖組織。沒有人知道它何時何地何人統率,又是何時滲入江湖。那是一個亦正亦邪,無法用單純的善惡黑白衡量的龐大組織。
“如今天下諸國,小北宋有金風細雨樓,南宋有權力幫,日月神教向金國蔓延,西域羅刹教則自俄羅斯南下。其餘還有眾多江湖門派不提。
“然而,在諸國的江湖幫派林立之前,青龍會便已經飛龍在天,叱吒風雲,其觸角遍布各門各派、江湖朝堂。
“青龍會的成員,更是無所不包,極為隱秘,掃地的看門童、一門教派的掌門夫人、朝廷中的朱紫大員、燒餅鋪子的老板……都有可能是青龍會的爪牙。”
蘇夢枕道:“關於青龍會,家父草創金風細雨樓時,曾對這個暗中存在的勢力有所察覺,包括六分半堂的雷損和迷天盟的關七,還有南宋第一大幫權力幫,也當同樣有所察覺。
“但這個組織的根係實在太過龐大,宛若兩宋土地上的無冕之王。哪怕兩宋滅亡,它也可能依舊屹立不倒,故而家父隻好將檔案封存……原來它叫青龍會。”
窗外的樹下,白愁飛咬緊牙關。
‘蘇夢枕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個組織?’
‘……蘇夢枕為什麼不告訴我?’
‘說什麼兄弟,他果然一直防備著我!’
‘若蘇夢枕早告訴我這個情報,我根本不會被公子衣耍得團團轉!’
屋內。
方應看道:“青龍會真有這麼厲害?”
衣公子道:“青龍會是有這麼無孔不入。”
方應看撇嘴道:“那青龍會為什麼不來找我入會?”
衣公子遺憾道:“青龍會看不上方小侯爺的本事,我也很憤怒!”
蘇夢枕道:“方小侯爺不是青龍會的人?”
方應看
怪道:“我應該是?”
蘇夢枕道:“我從前一直懷疑,朝廷中有一個位高權重的人,是青龍會在汴梁的統率。”
方應看道:“蘇公子以前懷疑是我?”
蘇夢枕咳嗽了幾聲,道:“現在不了。現在我已經可以肯定!”
方應看道:“是誰?”
蘇夢枕卻道:“衣公子恐怕一早就知道!”
衣公子道:“何以見得?”
蘇夢枕道:“因為白老二在外頭搞得風風雨雨,卻一路順利!但青龍會的勢力,又豈是那麼好鏟除?如果容易做,家父、我、雷損、關七,一早就做了。哪個當老大的,能忍得住自己的地盤底下,盤踞著這麼一條毒蟲?”
方應看道:“衣公子,原來你在背後悄悄幫了白副樓主一把?”
衣公子道:“不是什麼大事。隻是幫白副樓主率先切斷了汴梁的青龍會據點與外界的聯係,好讓白副樓主關門打狗。”
蘇夢枕咳嗽得愈發厲害:“這可不是小事!說罷,衣公子,你想要金風細雨樓做什麼?”
衣公子歎道:“我想做一回好事,當一回不求回報的好人,跟白副樓主和蘇樓主交一回朋友,卻遭了蘇樓主這般揣測!”
蘇夢枕忽而一笑,道:“方小侯爺,衣公子這話你信不信?”
方應看道:“我不信。”
蘇夢枕道:“我也不信!‘千金散儘衣公子,天下無雙孟嘗君’,天下人都知道衣公子這個外號,但要知道的是——”
衣公子好奇道:“知道什麼?”
蘇夢枕道:“知道‘千金散儘’的後三個字,是哪三個字!”
“千金散儘……”方應看拍手,連拍三下,說一字拍一下,“還、複、來!”
蘇夢枕冷冷道:“飛衣商行的衣公子從不做虧本的生意。衣公子散出去的利益,都是要被你敲骨吸髓,一滴一滴還回來的!”
衣公子“啊呀”一聲,頓時捏起左眼前垂落的魚骨辮,裝模作樣地遮住了眼睛。
仿佛害羞得沒臉見人一般。
方應看好生義憤填膺,搖頭無奈道:“唉,衣公子啊衣公子,你反省罷!”
蘇夢枕道:“這一次,白老二剿滅了青龍會在汴梁的幾乎全部勢力,一者有你替他封鎖消息,令汴梁的青龍會據點孤立無援;二者,仍是多虧衣公子,替他牽製了蔡京,讓蔡京竟然坐看汴梁的青龍會據點覆滅,卻不對白愁飛出手!
“但也正因為衣公子這一幫,白老二蒙頭蒙腦地一辦,令他四麵皆敵,成了青龍會的眼中釘、肉中刺,非殺不可的目標!
“衣公子真是打了個好算盤哪!你自己和青龍會有仇,卻用白老二做你的刀,讓金風細雨樓的勢力做你的馬前卒,替你掃卻了汴梁的青龍會勢力!你將白老二和我金風細雨樓推到明麵上,承受青龍會的報複,而你自己卻隱入幕後,摘得乾乾淨淨,穩坐釣魚台!”
蘇夢枕這一番話,將衣公子的險惡用心全然揭露!
窗外樹下,白愁飛的呼吸陡然粗重一瞬,目眥欲裂!
極端的情緒,甚至將白愁飛身上十香軟筋散的效用,都壓製了下去。
太多繁雜的情緒闖過白愁飛的腦海。
‘他已經將我利用乾淨了?’
‘三捧三摔,他大費周折,不就是為了叫我投順?’
‘……他根本沒想過要用我?’
‘從頭到尾的折辱,都是他為了好玩?’
‘雷純都能行,我白愁飛,哪裡不配?!’
會客室內,蘇夢枕的話還在繼續:“青龍會樹大根深,若不顧一切全力撲襲之下,不說保不保得住白老二,就是我金風細雨樓,都未必存焉。衣公子,你這一番算計,若不能給
我一個交代,就彆怪我翻臉無情,與你飛衣商行拚個兩敗俱傷!”
衣公子卻笑道:“蘇樓主,你能將我如何?
“是白愁飛自己不經事,求功心切,中了我的小小技倆,他自己笨自己蠢,我公子衣還要為他白愁飛的愚蠢負責?蘇樓主,你怎麼不叫我乾脆將白愁飛贍養,喂吃喂喝地照顧他後半輩子算了?”
衣公子又笑道:“至於你金風細雨樓的存亡,又乾我公子衣何事?白愁飛闖了禍,招惹了大敵,可是蘇樓主,白愁飛這個副樓主,可是你蘇樓主親自任命的哪?二弟拉屎沒拉乾淨,你這個當大哥的不給他擦屁股,反而求到我這個外人頭上?”
蘇夢枕冷漠且冷淡地聽著。
方應看則“嘶”了一聲,飛快插嘴道:“這天下,我誰的嘴都不服,就服衣公子的嘴,顛倒黑白,惡人告狀,不得不服!”
“方小侯爺,謬讚謬讚。”
衣公子應聲,接著最後道:“蘇樓主,你到底能將我如何?莫非你忘了,誰在我衣府坐鎮?若你忘了,我不介意幫你回想回想:是關七!是那日三合樓下,接連破境,步入至臻之上的之上,你金風細雨樓傾樓難敵的——半步盛年境關七!”
蘇夢枕忽然咳嗽。
接連咳嗽。
咳嗽得仿佛要將內臟一片片咳出來。
蘇夢枕好不容易將咳嗽止住,道:“那你今天來拜訪,是來做什麼的?我不認為信奉‘時間就是生命’的衣公子,會花費一段時間,來我金風細雨樓什麼也不做。隻有一個可能,你來此之前,就已經準備好,要與我金風細雨樓做交易!”
衣公子好奇道:“什麼交易?”
蘇夢枕道:“共抗青龍會的交易!因為你一定與青龍會有仇,且一定不滿足於隻剿滅小小一個汴梁的青龍會。但僅憑你飛衣商行的力量,卻達不到你的目標。而我金風細雨樓,就是被你選中的、被迫下水的第一個盟友!”
衣公子撫掌而笑。
蘇夢枕不愧是蘇夢枕。
他推測得不錯。
僅僅基於自己“衣公子”這一身份,蘇夢枕的推測全然不錯!
但可惜,衣公子不僅僅是是衣公子。
他還是盛年。
彙帝盛年。
要不了多久,汴梁就成了他大彙的地盤,到時大彙朝廷管製之下,盛年不怕青龍會的人來汴梁報複,就怕他們不來!
隻要青龍會的人敢來,來多少,就給他留在這裡多少!
和金風細雨樓合作共抗青龍會?
不需要。
衣公子道:“你錯了。”
蘇夢枕道:“我錯了?”
衣公子道:“我今天還真就是來看看你。”
蘇夢枕道:“看我什麼?”
衣公子道:“看你什麼時候死。”
蘇夢枕冷道:“叫你失望了,我暫時還死不了。”
就在此時,白愁飛推門而入。
室內的三人一同望向他。
衣公子一邊轉頭,口中一邊道:“但願你死得晚些罷。否則你一死,金風細雨樓落入白愁飛的手裡,他這麼蠢這麼傻,你豈不是死也要不瞑目?”
白愁飛暗自捏緊拳頭。
十香軟筋散的效力之下,仍叫他有力氣走,有力氣動武,有力氣羞憤地捏緊拳頭!
蘇夢枕則反諷道:“多謝關心,衣公子!你挑撥離間的技術,拙劣得讓我都不忍心看!”
這兩人的對話中,方應看已全無存在感。
方應看歎道:“衣公子,你是不是和蘇公子有什麼深仇大恨?”
衣公子道:“當然沒有。”
方應看道:“我不信。你若不恨他,你為何致力
於挑起蘇公子的怒火?
“那日皇宮晚宴上是,那日三合樓下是,今日前來拜訪又是。
“雖然死在你嘴下的冤魂不計其數,但我算是看明白了,衣公子!你的嘴在彆人那裡是三尺青鋒,到了蘇公子這裡,就是雷損的棺材、霹靂堂的火藥!
“若早知道你拉著我來拜訪蘇公子,是為了激怒他,我今早就不會為你打開神通侯府大門!”
“真是冤枉,”衣公子上半身後仰,靠在雪白的熊皮上,豎起手掌,“天地為鑒,我不僅不恨蘇樓主,還相當喜愛蘇樓主!”
衣公子這句蒼白的辯駁,除了他自己和不在此地的林大掌櫃相信,聽在蘇白方三人耳裡,隻剩下滿滿的虛偽。
到了這時候,蘇夢枕都還能忍得住,真是好修養、好氣魄。
他那燃著寒焰的眼睛,輕飄飄地一笑,看向白愁飛,對著衣公子這個把金風細雨樓當槍使還全身而退的仇敵道:“白老二,送客。”
這一瞬間。
蘇夢枕看向白愁飛。
衣公子看向蘇夢枕。
白愁飛看向衣公子。
這三人,目光毫無交接的一個瞬間,衣公子和白愁飛,忽然同時笑了。
衣公子的笑很歡快,歡快得讓蘇夢枕和方應看心生不安。
他說的是:“下午是燕衣戲樓的剪彩,蘇樓主可要出席?”
而白愁飛的笑很複雜,沒人看得明白。
他的話也很奇怪,很富有深意:“你決定了,要我去送?”
不過讓白愁飛送客人一程,卻仿佛是蘇夢枕決定讓白愁飛離開,叫白愁飛說出了訣彆的意味。
這意味太深、太不明,蘇夢枕隱有預感,又實在捕捉不到。
蘇夢枕先回答衣公子道:“我身體不便,容我婉拒。”
再回答白愁飛道:“方小侯爺和衣公子都是金風細雨樓的貴客,我不方便,就請白副樓主送送兩位。”
“好,我去送。”
白愁飛斂在陰影中,低緩地、扭曲地笑道。
——這可是你決定的,蘇夢枕。
——是你自己,親手把我,交到了他的手上。
——你自己把我推了出去,將來就彆後悔。
遠山青黛。
天泉山下,方應看上了馬車,先走一步。
白愁飛來到衣公子的輪椅後麵,扶住了他椅背上的推手,轉了轉,一路推到衣公子的紅漆馬車邊上,內息運作,直接將衣公子連人帶輪椅,放置進車廂。
衣公子坐在馬車內。
白愁飛站在馬車下方。
衣公子道:“這輪椅其實自己能轉。”
白愁飛道:“我知道。”
衣公子道:“這輪椅不僅能自己轉,還能自己跳上馬車。”
白愁飛道:“我也知道。”
衣公子靜悄悄地看著白愁飛,不說話。
白愁飛怒道:“你還要我怎麼樣?還要我做你的馬車夫嗎?”
衣公子驚訝一瞬。
這毫不作假的驚訝切切實實地落入白愁飛的眼睛,令白愁飛更加惱怒!
然後聽衣公子道:“馬夫是阿康的活兒,你要駕車也不是不行——”
眼看白愁飛眼眶就要赤紅,衣公子忍笑補充道:“我是叫你上馬車。蘇樓主不是叫你代他,去參加燕衣戲樓的剪彩嗎?與我一同吧。”
這般哄道。
衣公子卻不知道,他這好心一哄,卻叫白愁飛更加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