彙軍對大宋複**發起全麵圍剿!
諸葛正我在圍攻的大軍中央頹然垂首。
是風聲嗎?
是雨聲嗎?
是亡命逃路時,衣帶刮起的空氣摩擦之聲。
是鮮血雨落時,淅淅瀝瀝濺落地麵的鼓點!
風聲雨聲中,冷血倒在諸葛正我懷裡。
瀕死的冷血問他:“諸葛先生,要是皇帝真的妄作妄為,武斷專橫,還幫不幫他?護不護他?*③”
這一問。
這熟悉的久遠的一問。
這振聾發聵發人深省的一問!
諸葛正我回憶著,愣愣地,用當年的話語答:“如果皇帝昏庸,倒行逆施,我就冒死勸諫。勸不聽,我就罷隱。若是皇帝誤國殃民如故,我就替天行道,就算天子,也一樣逆之棄之。
“說我叛逆,我就叛逆……說我造反,我就造反……無道無理,天子當…屁……*③”
冷血的氣息更弱,迷惑更重,道:“諸葛先生,如果皇帝雄才大略,愛護百姓,還反不反他?逆不逆他?”
諸葛正我怔住。
冷血迷茫道:“諸葛先生,我不懂。趙佶是個可以勸諫的皇帝,才不可以當屁麼?彙帝是個禍國殃民的皇帝,才要替天行道麼?諸葛先生,為什麼……你說的和做的,不一樣?”
諸葛正我泣道:“孩子,亡國之奴,何以為家啊……”
冷血虛弱地喃喃道:“諸葛先生,我不在乎國。你對我好,給我吃穿,教我為人,我就跟著你走。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的國……”
說罷,聲息儘無。
……冷血之意,字字直白。
‘天下百姓,也不在乎國。誰對他們好,給他們吃穿,保護他們平安,誰就是他們的皇帝,他們的國。’
亡國之奴亡國之奴,都是原國貴族、有學識有廉恥之人,才有
條件講的言論。
普通老百姓,原來彆說學知識、道愛國,朝不保夕苛捐雜稅甚至吃不飽。而現在,過得比從前好,有吃有穿有平安,誰會歎自己是個亡國的“奴”?
隻會歎,自己為什麼不早活在大彙治下,當大彙的民!
孤單零落,蒼老枯槁。
再一次從彙軍手下逃脫的諸葛正我,在這隱居的小院子裡,看著自己水中的倒影。
隔壁傳來追命因截肢之痛,一聲一聲隱忍的痛嚎。
枯葉搖落。
草木衰黃。
‘反彙複宋。’
諸葛正我徹底垂落眼皮、呼吸停止的那一刻,他心中仍盤亙著,那解不清的疑問。
‘複宋。究竟複誰的宋?’
諸葛正我以為,他要帶著這個疑問,死不瞑目。
直到他再一次睜開眼。
正襟危坐著,在九百年後,窗明幾淨的八年級(3)班教室裡,睜開眼。
“請諸葛正我同學回答:讀了魯迅先生的這篇文章,你從藤野先生身上學到了什麼?”
上一世九十多年的記憶忽然覺醒,洶湧而來。
諸葛正我人還沉浸在覺醒的記憶中,身體站起來,嘴巴靠著學習的慣性,本能回答道:“藤野先生是一位樸素嚴謹、對中國人民充滿友好感情的日本學者,他超越狹隘的民族偏見……”
諸葛正我看向前方的黑板。
黑板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麵五星紅旗,紅旗旁邊,是要求人人會背的二十四字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
九百年匆匆,改朝換代。
帝王皇朝,英雄螻蟻,皆成曆史。
此間無宋,無蒙,無金,亦無彙。
無蠻夷。
五十六個民族是一家。
凡我華夏,皆我中國!
九十歲至臻境諸葛正我的記憶,和十幾歲現代人初中生諸葛正我的記憶,發生了極大的思想碰撞。
震驚、糾結、蛻變、升華、沉思。
但諸葛正我很快,就沒時間再沉思。
因為下一節課,是曆史課。
“同學們,今天我們要學習的,是彙朝時期彙始帝頒布的《彙律》,也是我國古代曆史上,第一部真正有民主思想和人文主義萌芽的法典。
“從今天的眼光來看,這部據說初稿從頭到尾都由彙始帝一人編寫的法典,有太多封建和落後的地方,但在某些條款中,隱約可以讓今人窺見的‘人人平等’這一思想萌芽,卻是我國古代法律史上跨時代的一大進步……”
重生後坐在課堂裡,學習彙帝在曆史上的豐功偉績。
諸葛正我臉僵了。
但很快,他重生後十幾年的學生意識占據上風,開始認真聽講。
舊時代已落幕。
無國可複。
無國需複。
他既然帶著記憶轉世重生,還重生到了九百多年後的二十世紀,機遇之神奇,也該過好現在這一生!
無數的聲音向他湧來。
無數的思想向他湧來。
一年年過去,諸葛正我徜徉在學海中,思想一步步蛻變,回頭看曆史上的自己,也有了更多感悟。
以學術的眼光評說曆史,以現代的觀念理解潮流。
‘我……錯了。’
直到這一天,已經成為一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的諸葛正我,在圖書館內合上《彙史》。
他終於能坦然地、悵然地,對自己這樣道一句。
大學校園的小徑上,陽光正好。
‘如果現在的我再回到當年,我能阻止小北宋被大彙吞並嗎?’
‘就算我真的能——我又需要、應該、為什麼要那麼做?’
‘人生匆匆百年,但願俠義為先,為民請命!’
澄心洗練,無垢圓融。
‘哢噠’一聲,諸葛正我突破至臻,超凡入聖!
天上落雷,迎接新一位入聖人傑。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啊。”
小徑邊上,落雷之下,諸葛正我如孩童般,純然地笑起來。
笑著笑著,他便鬱了臉,低落了氣息,淌下淚來。
‘悔啊、悔啊!如果我能回到當年,無情、鐵手、追命、冷血……還有那最初的我!……願以一己之力,保境安民,整肅貪汙,造福……’
諸葛正我陡然醒轉!
冷汗淋漓。
耳邊是泠泠水聲,竹影移動。
水榭。
棋盤。
縱橫交錯,黑白夾雜。
諸葛正我盯著那棋盤,心中驚道:‘我又回來了?’
‘回到了當年,回到了一切尚未發生之時?’
‘不,是我記起了全部!’
‘這已經……是我的……第三世……麼?’
“神侯,你可要悔棋?”對麵的人出聲道。
聲若鐘磬,枕邊明月。
這冥冥之中,和諸葛正我的心境,對應上的一問。
諸葛正我緩緩抬頭。
對麵與他對弈之人的麵孔,映入諸葛正我的眼簾。
煙青色的常服,鴉黑柔軟的發。
玉白的指尖鬆鬆挾著那一粒黑子,一對狹長的清冽無波的丹鳳眼,平靜地望著他。
階上玉樹,穹頂仙神。
郎豔獨絕,世無其二。
權勢之主人,孤傲之窮極。
但他整個人。
如一座沉默的、透黑的、永遠處在陰影中的,憂悒的孤山。
又如一株紮根崖頂的冷鬆。
迎著不住的寒冷的狂風,千百年單薄孤寂而立,無休止地遙望著,等待那永不能再歸巢的幼鳥。
……死卻的冷鬆。
沉默著。
平靜著。
一片青綠竹葉飛落,飄飄揚揚,沾到他鮮粉的唇上。
因著癢意,他抿了抿唇,竹葉落去。
他再次道:“神侯,你可要悔棋?”
諸葛正我恍然道:“我……要悔棋。”
對麵的人頷首,做了個“請”的手勢。
諸葛正我看著那棋盤,想起他第二世在《彙史》上所見的,彙帝盛年的本名,忽而問道:“那你呢?你這一生,可有過想要悔棋的時候?無悔居士?或者說——靖北王?”
靖北王垂下眼眸,沉默了一段時間。
他端坐著,冷清道:“我幼時,我師見我性情優柔寡斷,反複無常,時常自苦,於是為我取道號‘無悔’,勸解我慎重決定,做下決定後,就不要再後悔。”
諸葛正我道:“這便是‘無悔’這一道號的由來?”
靖北王微頷首。
忽而站起了身,往水榭外走去。
雨線朦朧。
蒼冷幽幽。
諸葛正我看著靖北王的背影,心裡想道:他到底沒有回答,是否有過後悔。
諸葛正我撚了撚手中那一粒白色的“悔棋”。
忽然記起了,第一世時,就在這一時間、這一地點,他也曾和靖北王手談。
但第一世時,靖北王卻沒有突兀地問過這一句——“要不要悔棋”。
他始終身在夢中麼?
重生又是真是假?
……這究竟是第三世,還是第一世?
都不重要了。
諸葛正我遙望坐著輪椅回到神侯府的無情,還有他身後跟著的冷血,眼眶微熱,鬆了口氣般,笑了出來。
“世叔,今日怎麼在門口坐著?”
“我等你們回來。”
“等我們?是有什麼任務要交給我們?”
“不。我隻是……想好好看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