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道:“同一種毒,兩個凶手?”
陸小鳳道:“這麼詭異的死法,確定是毒?如果真是毒,福威鏢局的凶手,又是怎麼同時給這麼多人下毒?還非要等到福威鏢局的人死乾淨了再下毒?”
無情道:“如果這種毒是通過空氣傳播,且沒有解藥呢?福威鏢局的人還活著的時候,凶手不敢無差彆下毒,等青城派將人殺完,凶手為了複仇放毒,並迅速離開,徒留青城派眾人死在鏢局之中!”
陸小鳳道:“無情捕頭說得有道理。”
楚留香從懷中取出一張白色手絹,將其掀開,露出內裡的黑灰,道:“還記得那夜,鏢局之中零散分布的火把嗎?這是我從其中一個火把對應的地上,收集的灰。”
陸小鳳細細看了看,道:“像是紙灰?”
這時,雨化田問下屬道:“查出是什麼毒了嗎?”
青鳥下屬道:“回大人,這種毒前所未見,我等查遍典籍、問詢名醫,也沒有得出結論!”
屋內一陣安靜。
雨化田閉目養神了一會兒,開口道:“不管凶手是一個、兩個,還是十個八個,查出毒的來源,這案子就破了一半。”
陸小鳳讚同道:“雨大人說得不錯!這麼罕見的毒,來源也必然有數,極有可能隻有一個渠道!何況它還做成了紙!”
楚留香道:“可惜,這毒的來源卻……”
雨化田站起來,捋了捋披風,率先踏門而出,命令道:“去查,去探!眾青鳥喬裝改扮,以福建為中心,全南宋的大小造紙廠,一家一家地探!”
無情道:“雨大人去查紙,那我再去義莊看看。”說罷,也滾著輪椅出門。
陸小鳳站起來道:“雨大人的事,是個大工程哪。”
楚留香笑道:“我已經看出來,雨大人是那種‘覺得全天下沒有什麼能難得倒他’的性格!這種性格在官府中人身上,是百姓的福氣!”
陸小鳳道:“楚留香,你接下來打算去乾什麼?”
楚留香道:“無情捕頭去義莊了,這是我乾不來的活計,罌粟買賣線的線索又斷掉了……你想邀請我做什麼?”
陸小鳳笑道:“楚香帥,知我也!趁著這段時間,我手頭上還有一個繡花大盜的案子查到一半…
…你知道的,花滿樓是我的朋友,這世上隻要再多出一個瞎子,花滿樓就會感到難過,我也一樣!”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這麼一說,那這個案子我也非查不可了!”
陸小鳳道:“怎麼,你也有個瞎子朋友?”
楚留香道:“他不僅是個瞎子,還是個一等一的、勝過九成九天下人的、出類拔萃的不群之才!他心地善良,溫文爾雅,正氣淩然,武功卓絕,聲名在外,若哪一天要選舉武林盟主,我這個朋友當仁不讓!”
陸小鳳道:“楚香帥,你這個朋友到底是誰?說得我都想和他認識認識了!”
楚留香驕傲一笑,是那種對朋友的驕傲,他道:“若我這個朋友聽說了繡花大盜一案,他必然會即刻出發,將繡——”
“砰!”一團被打成爛泥的人影,從門外重重摔入門內,一路滑至兩人腳下!
陸小鳳低頭一看,驚道:“金九齡?!”
門外走廊上,溫文矜貴的嗓音含笑傳來:“若我聽說了繡花大盜一案,我必然會即刻出發,將繡花大盜捉拿!”
楚留香笑道:“竟是說曹操曹操到!”
“楚香帥,久違了!隨雲才上樓梯,就聽見你在同外人讚我……你這個朋友呀!”
這輕輕的、含笑的、對友人無奈的一歎。
一位衣著華貴兼具低調的青年款步而來,麵孔斯文而秀氣,笑容溫柔而親切,但一雙眼睛裡,卻帶著數不清的空虛、孤寞和蕭索。
他微微拱手,文雅若上古君子,對陸小鳳道:“‘四條眉毛’陸小鳳,原隨雲久仰了!”
還不待陸小鳳回話,問一句金九齡,便聽到這青年緊接著的一句:“隨雲抓捕繡花大盜金九齡在此,人證物證俱在。
“對了,聽說此人是陸大俠朋友,便是他委托陸大俠調查繡花大盜一案?哈,‘四條眉毛’陸小鳳的交友本事,隨雲更是久仰!”
這一調侃,頓時引得身側的楚留香捧腹大笑!
就在這時,悅來客棧的大堂上,傳來一陣喧嘩之聲。
三人向下看去,便見說書人扇子一合,拱手道:“這一件大事,諸位客官可聽說了?”
“什麼大事?”
“說來聽聽!”
說書人道:“天祚帝的遺國寶庫,即將出世了!”
“寶庫?”
“什麼寶庫?”
“天祚帝是誰?”
“該不是騙人的吧?”
“這我倒是聽說過,前些日子風聲還小,但傳得有鼻子有眼的,指不定是真的!”
說書人道:“諸位客官!二十二年前,前宋聯合金國覆滅遼國;二十一年前,金國滅遼以後隨即南下,踏破我前宋國門,使得兩宋分裂,史稱‘靖康之難’!十六年前,耶律大石建立西遼,而就在三年前,西遼為彙所滅;小北宋也在半年前被彙吞並!”
說書人飲一口茶,道:“而我要說的這個天祚帝,就是二十二年前,遼國的最後一任皇帝!且說,在更早之前,遼國為與前宋和西夏交好,封一對雙胞胎宗室女為公主,分彆與兩國聯姻。
“其中,姐姐成寧公主,嫁給西夏皇帝,成為正宮皇後;妹妹成安公主,嫁給了前宋的靖北王,成為靖北王王妃。
“遼國國破以後,天祚帝率先向前宋投降,妄圖求得庇護,但迫於金人壓力,當時的聖上命靖北王出麵,拒絕了天祚帝的請求。而後,天祚帝逃往西夏,西夏皇帝收留了天祚帝,但在不久之後,金人許以重利,於是西夏皇帝將天祚帝出賣給金人。”
“啪!”醒木落下,說書人道:“天祚帝死前,曾指天詛咒:‘二十二年後,我遼國世代相傳的寶庫將會出世,屆時,誰得到我遼國寶庫,誰就將成為滅亡西
夏、金國和宋的複仇者!’”
“得遼國寶庫者得天下!”
大堂中,忽然有人爆出驚人之語!
“得遼國寶庫者得天下!”
“得遼國寶庫者得天下!”
“騙人的吧?要是遼國寶庫這麼厲害,天祚帝自己為什麼不用?遼國為什麼還是滅亡了?”
“這位客官問得好!據傳聞,遼國寶庫乃仙人贈予遼國皇室先祖,遼國皇室先祖取十分之一,建立了曾經的遼國;剩下的十分之九封存起來,按仙人的法門,每四十年開啟一次,讓後人取用,以維護遼國國祚千年不衰。
“誰能料到,遼國皇帝竟如此無能,連四十年都熬不過去,遼國就滅亡了!”
堂下有懂史的人,算了算,道:“時間對上了、對上了!遼國國祚統共二百一十八年,加上國滅後的二十二年,今年正好是第六個四十年!從遼國建國那一年寶庫第一次開啟算,每一次取十分之一,到今年正好取第七個十分之一!”
“那就是說……”
“十分之一的遼國寶庫就可以建立一個遼國,那十分之四的寶庫呢?”
“怪不得天祚帝死前那麼大的口氣,原來他的底氣在這兒!”
“十分之四、十分之四啊!”
忽然,有人跳上桌子,赤紅著臉興奮喊道:“得遼國寶庫者得天下!得遼國寶庫者得天下!”
“喂,你們說,遼國寶庫裡會有什麼?”
“金銀財寶?”
“說不定還有絕世武功!橫掃武林,我無敵!”
“會不會有遼國始祖給後人留下的軍隊?一旦喚醒就可以征戰天下,大殺四方!”
“哈,那可是仙人留下的寶庫啊!要我說,就該有長生不老藥!”
“長生哪……”
“啪!”醒木再次拍下!
“諸位客官!”說書人笑眯眯拱手道,“說到長生不老藥,我這裡還真有一個傳聞!”
有人甩了銅錢上去,道:“是什麼?快快講來!”
說書人卻犯了難,竟壓低了聲音,道:“這傳聞來得隱秘,我可不敢亂講!講了你們不信是一說,我要被人殺人滅口,可又是一說!”
“什麼傳聞,這麼神神秘秘?”
“小老兒,你說都說了,還賣什麼關子!”
“就是就是!你不說,怎麼知道我們會不會相信!”
“快說快說!你還要不要掙錢了!”
又是好一把銅錢撒到說書人桌前。
“唉、唉。諸位客官!謝諸位客官捧場!”說書人一蹬腳,一咬牙,道,“好罷!諸位客官這麼熱情,我小老兒今日就舍命陪君子,替大家講講這關於長生的秘聞!”
說書人扇子一展,道:“且說江湖之上,有兩個人不能惹。一個彆人殺不死他,另一個彆人全被他殺,諸位客官,可曉得是哪兩位?”
“彆人殺不死他的……莫不是白玉京?拿長生劍的白玉京?”
“至於彆人全被他殺的……”
“那必然是刀魔!殺人無算的刀魔無情雪骨!”
說書人折扇一合,道:“不錯!正是這兩位!這兩人的名號傳得久了,諸位可有想過,白玉京的劍,為何偏偏叫長生劍?”
“哈哈哈哈哈!小老兒,你莫不是要說,白玉京的長生劍,真的能叫人長生?”
說書人“哼”道:“我早說過諸位不會信吧?但這就是我要說的事實!‘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白玉京的劍之所以叫長生劍,就是因為他的劍是仙人的劍,他的長生劍中空有罅隙,收藏著一副熬出來,就能叫人長生的藥方!‘長生劍,腹有隙,熬長生!’”
“哈哈哈哈哈哈!小老兒,我信,
我等信!你說什麼我等都信!那無情雪骨呢?你不會要說,無情雪骨的刀,是一把長生刀吧?”
說書人搖頭道:“無情雪骨入江湖以來,有誰見過他的刀,又有誰知道他的刀名叫什麼?沒人見過!沒人知道!
“無情雪骨從不屑對活人說話,但無情雪骨會對他殺死的死人說話!於是,見過他刀的人和知道他刀名的人,都已經死了!
“但有人知道!這個人,曾被無情雪骨所殺,但奇跡般從無情雪骨的刀下生還!就是這個人,告訴了我……”
“告訴了你什麼?”
“快說快說!”
“告訴了我,當無情雪骨站在他的屍體邊上時,用無比嘶啞的聲音,向他介紹——
“‘雪骨刀,飲人血,養長生!’”
雲開雲合,人聚人散。
原隨雲道:“‘長生劍,腹有隙,熬長生;雪骨刀,飲人血,養長生。’楚留香,陸小鳳,二位信嗎?”
楚留香歎道:“這是一個針對白玉京和無情雪骨的陰謀!”
陸小鳳道:“我也正有此意!”
楚留香道:“陸小鳳,隨雲,‘得遼國寶庫者得天下’,你們信嗎?”
陸小鳳歎道:“這是一個針對江湖武林的陰謀!”
原隨雲亦道:“我也正有此意!”
被陰謀針對的兩位本尊,正在質問和被質問“陰謀是誰設計的”。
此時,林仙兒已經出去,阿康失魂落魄地守回門口,屋內隻剩下白玉京和衣公子。
“是,是我設計的,這還用得著問?且要不了多久,這就不再是我命人放出去的謠言,會有人比我更急,更想把水攪混!”衣公子綁好蒙眼的布,雙手背在身後,來回走了幾步,道,“白玉京,你來看看,像不像那個老不死?”
“你設計就設計,乾什麼還把我也拉下水?”白玉京抱著劍過來,端詳他,道,“不像,他不是個瞎子,也不是你表現出來的這種性格。”
衣公子整了整衣領,遮住喉間的膚色綢帶,寡淡道:“上了我的船還想下去?我要真想把你拉下水,現在就該把你的首級掛在城門口,保證那老不死立馬被我釣出來!”
白玉京頓時消聲,不說話了。
因為以越歸翼和那人的仇,對方定然早就真心實意考慮過這個方案,千萬次。
白玉京眼觀鼻鼻觀心,不想激怒對方。
衣公子拿起邊上的手杖,道:“哼,不像?不像又如何?我有必要演誰麼?這條躲在地底下的蛆蟲,躲躲藏藏遮遮掩掩,除了你,誰還會了解他的性格?我不需要彆人覺得我‘像’他,我隻要彆人覺得我‘是’他。”
衣公子這話說得繞口,白玉京卻懂了他的意思:對方不需要演那個人的真實模樣,隻要演外人以為那個人會有的模樣。
白玉京道:“說得滿嘴道理,不就是不肯演。說起來,你隱匿的這些年,是真的養病去了?怎麼還跟彙帝搭上了關係?”
衣公子道:“我當然是在暗處為了報仇偷偷努力,哪像你,都多久了,連心上人袁紫霞在青龍會到底乾什麼的,都沒探明白!”
白玉京啞然,道:“你也不看看我是為了救誰,才被那人從青龍會排除出去,隻剩下個沒什麼用的虛首地位!”
衣公子道:“總是‘那人那人’的叫,白玉京,你說實話,那老不死生你的時候,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白玉京:“咳、咳咳、咳……這個……”
衣公子又道:“對了對了,還有!那老不死當真本家姓白?哈哈哈哈他怎麼想的?給自己取了這麼個名號!白長生白長生,不就是白白長生?注定他這一生籌謀到死——長生不可得!”
白玉京沉默了一會兒,歎道
:“不管怎麼說,那人對我從來很好……對了,你記得,我們說好的,等哪日你成功了,記得放紫霞一命。”
衣公子道:“知道了。”
天高雲淡。
海水翻湧,海風鹹腥。
大船即將揚帆。
盛年眼蒙布條,握著手杖,拎著樹大夫贈的煙鬥,按了按頭上的竹鬥笠,登上船頭。
有信鴿自遠方來,落在盛年肩頭。
展開紙條,撫摸過去,紙上字跡映入腦中——
‘玉羅刹死。羅刹教亂。羅刹牌失。我已假死。
‘時機已至。西方魔教,隨時可竊。唯從命令!
‘我懷疑玉羅刹恐怕是詐死。
‘天寶敬奉,問陛下安!’
紙條在指間粉碎,紛揚入海。
竹鬥笠下,傳來一聲宏而沉的低笑。
“哈,詐死?那就讓他的詐死,變成真死。”
後頸頂上一個暖呼呼的大腦袋。
鬥笠人微微轉身,親昵撫上那斑斕毛絨的腦袋,寵溺問道:“你說好不好啊,臥丘?”
九月十九。
有神算歸一,攜巨虎登岸,自海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