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世間有凡人、妖怪、魔魅與修仙者,魔居魔域,妖生妖穀,凡人居於大地,大地之上漂浮於空中的乃是十三宗門控製的十三上城。十三上城分彆轄有一處下界,彼此締結盟約,分地而治,十三城城名依次為:玄月、陽紫、碎星、祿雲、嘯風、金雷、流焰、弱水、秀春、巨木、天馬、羽和靜。這十三城從視覺上看是漂浮於空中,實則位於由各大宗門代代相傳的仙器所開辟的一個獨立之界,那天上星象隻是一個投影。十三城中羽城已經失蹤良久,靜城則從不參與各大宗門事務,宛如隱形,此外像是巨木和秀春是分彆依附於玄月城和陽紫城的附屬城,本身也都是由這兩大宗門中的人分出去創立的,由此也可見玄月和陽紫的勢力之大。除此之外,世間尚有三山九洞,另有散修的一些無甚大名氣的據點,像是問道林、彙仙穀之類,不一一贅述。
修仙宗門雖說不是真仙境,景致卻也非下界可比,何況在齊墨鶴還活著的那個年代,各大宗門對於收徒授藝之事都是卡得十分緊的,也就是說,除非天生就出生於宗門世家,一般的下界凡人想要拜入各宗門門下,幾乎難於登天,即便是下界地位尊貴的帝王將相,往往也需仰各大宗門鼻息,王室子弟能得一宗門弟子席位那都是十分值得驕傲的事。怎麼如今在下界竟會有這樣一處靈氣充沛的地界,養了一群專習煉器的弟子,這裡到底是歸哪座城池管轄?
齊墨鶴思及此,不由得滿腹疑惑,他隻覺自己睡了兩百年醒來,世間處處都與之前大不相同,可是麵上又不好表現出來,隻得旁敲側擊地從二茂與養懷的對話裡打聽消息。二茂雖是個話癆,但是畢竟年紀還小,好些事情說不清楚,又有些齊墨鶴問到了,他卻莫名其妙就扯開了去的,弄得齊墨鶴簡直要懷疑這孩子是故意的了。不久後,三人行到一座山峰腳下,那山腳下並無山門,隻豎了一塊石碑,寫著“擅闖則生”四個字,“擅闖”和“則生”兩字中間還有個挺大的縫隙,把這四個字硬是斷成了兩截。
齊墨鶴心裡疑惑,從來隻聽說過“擅闖者死”的警告語,“擅闖則生”是幾個意思?還沒等他想完,養懷已經邁步走上了山道,二茂也跟著走了上去。齊墨鶴此時已經看出二茂可能是先天有什麼不足,因此走路總是有些頭重腳輕,跌跌衝衝。他見二茂又是一副要摔倒的模樣,不由得緊走幾步,跨過碑去,想要扶他。然而,就在齊墨鶴的腳跨過了界碑的一瞬,他耳中忽然聽到了一聲含混不明的“嗡”聲,像是從腳下的地底深處傳來,但是等到豎耳細聽,卻已經沒了聲息。
“走快點!”前頭養懷已經走出去老遠,不耐煩地喊了一聲。二茂應了下,撒開腳丫子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追了上去。齊墨鶴道:“二茂,你彆跑太快,當心摔著!”他想緊跟上去,然而第二步踏下去,耳中聽得又是一聲嗡鳴,這次的聲音卻要近和大了許多,如果剛才像是從地心傳來,此時怕是已經距離地表不足一丈了。
齊墨鶴心頭升起不祥感覺,難道是……事實證明他的不詳預感是正確的,下一瞬,隻見一隻巨大的手掌猛然從地底伸出,一把向他抓來。所幸齊墨鶴已經有了戒備,見機不妙立刻向旁邊躍出,然而又一隻手掌還未等他落地便從土裡鑽出,迅若閃電,再次抓向他的腳踝。齊墨鶴隻得又在空中臨時變換了姿勢,硬是縱起身形,再換方向。
“吱嘎吱嘎——”伴隨著奇怪的聲音,越來越多的手掌從地底伸出,舞動著前赴後繼地抓向齊墨鶴。那些手掌足有一隻成年妖狼獸大小,蒼白的手指帶著泥透著股衝鼻的土腥氣,活像是從十八層地獄中探出。齊墨鶴的這副身體哪裡吃得消這樣的追擊,先頭還能閃避,到後來空地上已是密密麻麻一片伸縮招展的手掌,他被抓了數下,腳踝就像是浸透了冰水一般,疼得快死過去,也再無處可避。
為什麼剛才養懷和二茂走了都沒事,隻有他會觸發這些手掌抓捕,難道他走錯路了?齊墨鶴心中一凜,是了,是走錯路了,他記得剛才無論是養懷還是二茂走的路線似乎都不是筆直的,而是古怪曲折。齊墨鶴心道糟糕,這一帶怕是密布機關法寶,然而此時他早已不記得那兩人是如何走過這段路。齊墨鶴被逼得左支右絀,忽然見到前方有一塊小小的立足之地,頓時精神一振,往前撲去,方才立穩腳跟,忽然眼前一花,那些密密麻麻的手掌仿佛在瞬間虛化了一下。齊墨鶴迅速眯了眯眼睛,隻是在他閉眼的一瞬間,耳朵裡忽然聽到一片密集的箭矢破空之聲,渾身每一根汗毛仿佛都在這一刻豎了起來,齊墨鶴此時已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那些看似可怕的巨手其實並不是真正殺招,它們的目的隻在於驅趕獵物站到真正的圈套之中。
太大意了……齊墨鶴想,重生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卻接連遭逢兩次生死危機,雖可說是天意如此,隻是如果此時“鶴舞”仍在他手,他或許還可拚力一搏,實在是可歎可恨!或許是因為大勢已去下的無可奈何帶來了放鬆,眼前浮現出昔年手持鶴舞上陣殺敵過往的齊墨鶴不知不覺間入了物我兩忘的狀態,正因此並未發現自己腰間彆著的鐮刀竟然微微震蕩起來。
忽而,齊墨鶴的眼前光華一閃,被他插在腰上的那柄屬於原主的鐮刀竟然自己激射而出,漂浮在齊墨鶴麵前如同風車一般飛快地旋轉起來。伴隨著一迭聲的“叮叮當當”,無數道光華在瞬間迸發而出,就好像群星撲向大江,帶起一陣狂風。無形的箭矢被有形的鐮刀擋住,兩者碰撞、交鋒、勢均力敵地膠著,而後那看似毫不起眼的老舊鐮刀竟然逐漸占了上風。明明是被保護著,齊墨鶴還是被那撲麵而來的淩厲兵戈之氣震得不由倒退了半步,過了不知多久,聲音終於平息,齊墨鶴再抬眼看時,那柄鐮刀已停了下來,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接,鐮刀便安靜地落回了他手上,斂了光華,絲毫不見剛才的鋒芒畢露。
齊墨鶴驚訝地看著這柄不知名的鐮刀,這次終於可以確認,剛才在迷蹤林中救他的根本就隻有這把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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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本屬於嘯風城城主宅邸的後院虛境之中,在火光映照之下,朱磊猛然睜開了眼睛,眼中寫滿了驚訝與不敢置信。怎麼會……難道剛才那是?他飛快地立起身來,似乎急於要去證明些什麼,然而就是這一站,登時引起了一片混亂。
原本有序燃燒著的鼎爐火光猛然間失去了控製,伴隨著野獸一般的嘶吼,一隻火鶴一躥而起,險些就要頂起重逾千斤的鼎蓋。暗色地麵上書就的朱紅符文在此時驟然放射出劇烈亮光,自虛空中“嗖嗖嗖嗖”射出了七根鎖鏈,一根接一根狠狠套向火鶴的脖子。
火鶴尖哮著不停掙紮,火星四濺,一點火星落到地上便燃起一簇火苗,很快整間屋子就已被能焚毀金鐵山岩的真火所團團包圍。朱磊完全被困於其中,卻並不緊張,那張英俊得幾乎可稱明豔的臉上反而掛上了一抹笑意。
“怎麼,你也感覺到了嗎?”他輕聲說著,徒手在空中寫下符文。被真火蒸騰起的氣浪伴隨著他的動作奇異地順從而動,很快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補陣。完成最後一筆,他伸手輕輕一推,那氣浪化成的補陣便打著旋罩向了火鶴。火鶴被補陣輕柔卻不容反抗地蓋住了雙眼,竟是慢慢往下退去,如同被安撫了一般。
朱磊見形勢已被控製,便急匆匆地想要離去,然而就在他轉身的下一瞬,伴隨著一聲驚天動地的炸裂聲,鼎爐四分五裂,火鶴忽而再度突起,一下子掙斷了七根鎖鏈中的五根,露出尖銳爪喙,猛然向他衝來。
朱磊吃驚地轉過身去,雙手行雲流水,一手再度空中寫符,另一手則做了個抽的動作,但這一抽卻抽了個空。待到他想起此時自己的隨身佩劍吞霄早已在麵前鼎爐中被熔鑄為鐵水,火鶴已經又掙斷一根鎖鏈,逼至他的眼前。完全失去控製的火鶴整個身體膨脹和變形,已絲毫看不出原先的樣子,顯得十分猙獰可怖,而這與朱磊在煉器之前的設想完全不同。
難道這就是你給我的報應嗎?比起生或死,這個時候朱磊的心中反而奇異地隻浮現出了這個念頭。火鶴尖銳的鳴叫聲掀起了一陣狂瀾,整間煉室如同被無數看不見的風刃切割,牆壁坍塌,所有內設全部融為焦炭。朱磊首當其衝受了這一擊,登時氣血翻湧,忍不住噴出一口血來。他所煉之器實屬強大,正是因此,陣靈失控之後的反撲亦是可怕,此時他隻覺體內氣血亂湧,所有靈力儘數失控,在他周身七百二十個穴位亂竄,雙腿一軟,登時直直跪了下去。
絕對不能在這裡倒下!他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然而所有努力都是徒勞,他傷得太重,甚至完全失去了對肉身的控製力。
真不甘心!兩百年了,他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今天,也等到了今天,不該是這樣的結果!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不甘,圍繞著朱磊倒下的身體,平地忽而卷起了一股奇異的冷風。那風打著旋掠過他,飛向了火鶴,火與風馬上糾纏在一起,初始還是彼此抗爭,漸漸卻融合到了一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風漸漸止了,火也漸漸熄了,最後的最後,一雙腳從灰堆餘燼之中邁出,走到已然昏迷的朱磊身邊,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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