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鶴!”
齊墨鶴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卻見吳銘竟然跑到了他身前。小孩子已經長高了不少,看起來有了點大孩子的樣子,那張臉也出落得越發美麗起來。朱磊這張臉實在是生得太好了,便是在這百花盛開的春日光景裡,他都是其中最最顯眼的那一抹顏色。
見齊墨鶴不回答,吳銘便牽起了他的手道:“小鶴,你怎麼了,我喊了你好幾聲你為什麼不答我呢?”
齊墨鶴傻在了原地,他說:“你……你喊我?”
“對啊。”
齊墨鶴說:“你……你看得到我?”
吳銘便疑惑地看著齊墨鶴道:“你這是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說著便將手貼上了齊墨鶴的額頭,似模似樣地探起溫度來。小孩子的手暖暖的,還帶著點學劍留下的繭子。過去朱磊曾跟齊墨鶴說過,他的神器吞霄是在他十三歲那年由他親手打製完成的,那是一柄子母劍,母劍寬闊,是柄巨劍,子劍則隱於母劍之中,是柄細劍,在吞霄煉成之前,朱磊隻用普通的凡劍來練習,正是這種不依賴於神器的苦練才使得他一手劍技出神入化,甚至不用武器,飛花摘葉可做劍,他的手指手臂亦可做劍。
齊墨鶴看著吳銘那張似熟悉又似陌生的臉孔,一時間百感交集,竟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吳銘卻真的著急了,說:“你怎麼不說話呀,我送你回去休息,我去找大夫!”
齊墨鶴趕緊拉住他說:“不用,我沒事。”
“你哪裡像沒事?”
兩人正爭執著,忽聽前廳有人大吼道:“賀韶朗和齊墨鶴呢?怎麼又跑了!”
齊墨鶴正想說什麼,吳銘卻一把捂住他的嘴道:“糟了糟了,咱們逃課又被夫子發現了,得趕緊跑!”說著蹲下身子說,“快,上來?”
齊墨鶴愣愣的:“什麼?”
吳銘急死了,抓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說:“快啊,你上來,我背你從後牆翻出去,我在那兒架了梯子了。”前麵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吳銘喊道:“哎呀我服了你了。”說著一把抱起齊墨鶴,飛快地朝著院子一角跑去。
虧得吳銘人小腿卻快,兩人順利地避過了賀府的家丁,把一叢連翹花叢後藏著的梯子搭在院牆上,從一處豁口翻了出去。等到他們跑到鎮子外的小河邊時,齊墨鶴的心都在怦怦直跳。吳銘“啊”地長出了一口氣,倒在柔軟的青草地上,把手枕在腦後,看著天空說:“終於是跑出來了。”見齊墨鶴還坐著,他便拉了齊墨鶴的手說:“你也躺下來試試啊,這兒的草長得可軟和了。”齊墨鶴看著他幸福的笑容,終於還是慢慢地躺了下來,和他並排躺在一起。
四周靜悄悄的,隻有流水潺潺聲伴隨著偶爾響起的鳥兒鳴叫聲。齊墨鶴仰臉看著天空。天氣是那麼的好,天幕明淨,白雲慵懶,四處的空氣裡都彌漫著屬於春天的味道,叫人醺然欲醉。
吳銘翻過身來,撐著手肘看齊墨鶴。齊墨鶴說:“怎麼了?”他便笑了起來,說:“小鶴,你長得真好看!”
如果是彆人這麼說也就算了,但是齊墨鶴自問從相貌上完全不能和眼前的人比,因而道:“朱磊,你彆取笑我了。”
朱磊卻笑道:“不,你在我眼裡是最最最好看的!”他緊緊抓著齊墨鶴的手說,“小鶴,咱們不分開,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永遠……在一起?”齊墨鶴喃喃念著那五個字,眼中的世界竟而開始變得模糊起來,紅的花、綠的葉、藍的天、白的雲……所有景物都像是被看不見的手惡意地攪拌到了一起,種種顏色混雜到了一起,叫人看不清楚。“你想同我永遠在一起……”
朱磊點頭道:“對,我想同你一在一起,永永遠遠。”他說,“我爹說了,咱們本來就是指腹為婚的,所以咱們就是夫妻啊,夫妻當然要一輩子都在一起了,再說我們是修真者,壽命肯定都會很長很長的,所以就是永遠永遠在一起啦。”
齊墨鶴的眼裡慢慢流出了淚水,那鹹澀的液體順著他的眼角斜著淌過臉頰,流進了他的耳朵裡,以至於朱磊後裡麵說的話他應該都聽不清了,然而他卻聽得那個男人不停地對他說著什麼,一會是:“小鶴,我真的好愛你。”一會又是:“小鶴,我好想你,你到底到哪裡去了?”一會是歇斯底裡的大吼:“齊墨鶴,你不是答應過我不會和我分開嗎,你這騙子!”一會又是低低的絮語:“小鶴,你離開我已經二十年了,我也找了你二十年了,你到底在哪裡?”
四周暗了下來,他看到那個男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他曾經以為會是他們將來幸福家園的小屋裡,就著燭光,一點點地撫摸著他曾經使用過的一切東西。四周一切居然都還是他離開那時的樣子,桌、椅、床、碗、衣裳、被褥……他看到他一邊逐一觸摸,一邊嘴裡喃喃念叨:“小鶴,如果我不是賀韶朗,你也不是齊墨鶴那該多好?”他說,“小鶴,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們兩家沒有仇怨,你同我一起長大,然後我們一起拜師學藝,遨遊天下,做了一對快快活活的神仙眷侶。”他說,“小鶴,為什麼夢會醒呢,我一睜開眼,你就不在了,如果永遠都不會醒來就好了。”他於是枕著自己的胳膊,疲憊地一遍遍說著:“小鶴,我錯了,我什麼也不想要了,隻要你能回來,回到我身邊,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周圍不知什麼時候起了大霧,霧氣將所有一切逐漸吞沒,像是一隻怪獸,一點點吃掉周圍的東西,農舍、田地、小鎮、人群、花草樹木……霧氣將周圍一切化為虛有,將那些早已不在了的或是本就沒有存在過的美好的幻象吞沒。
齊墨鶴有些無措,他沒想過朱磊的心裡竟然是那樣想的,他以為他冷酷無情,對他隻有利用和恨意,他也從來沒想過這些年來,朱磊是這樣活過來的。
他看著眼前的男人,他不再是五六歲的孩子也不是十四五的少年,他是他曾經那麼熟悉的那個朱磊,但是他是那麼憔悴,原本烏黑飛揚的長發上甚至已經染上了星星點點的斑白,他看到他呆呆地坐在地上,一手覆在自己的心口上,木然的做著動作。
他的臉上掛著神經質的笑容,帶著一種毫不在乎的淡然和冷漠,他用手指劃開自己的胸口,任鮮血如同洪水泄閘一般蜂擁而出。他輕聲道:“小鶴,是不是我死了,就能見到你了?”然後他又低下頭,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不,也許就算在黃泉你也不願意見我吧。”跟著他又很快開心起來,他說:“但是我是不會放手的,小鶴,隻有你,我永遠也不會放手的,我一定會找到你,把你帶回來!”
濃霧散去,齊墨鶴怔怔地看著眼前那隻巨大的東西。那是一隻半睜半閉的眼睛,鑲嵌在一個巨大的陣法中心,那個陣被繪製在一堵山壁上,每一筆都是刀劈斧鑿一般的深深嵌入山體。如果粗粗看去,你或許會以為陣中心的東西隻是一塊死的礦石,然而再仔細看你便會發現,那東西並不是死的,它時不時就會微微顫動一下,像是一個人掀動眼皮,似乎馬上就會醒來。而吳銘,此時此刻就如同被囚禁的犯人一般,一半身體沒入了那隻眼睛中,隻有上半身和被石壁扣住了手腕的雙手還露在外頭。他閉著眼睛,如同在沉睡,嘴角微微上揚,似乎正做著一個美夢。
齊墨鶴終於知道,這裡既是吳銘的幻境,更是朱磊的夢!朱磊因為他而入了魔,而吳銘,恐怕便是他的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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