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齊墨鶴的內心是動搖的、慌亂的。經曆了與王世君的生死之戰,他已經打定主意要放下一切與朱磊的糾葛,重新開始,然而朱磊卻像是仍不肯放過他一般,時不時地就將舊日情景重現於他的眼前。身旁的喬單拉了他一下,齊墨鶴反應過來,趕緊收回思緒,伏低身形。
那馬蹄聲慢慢近了,因為鋪了地毯所以並不響亮,隻是能讓人清楚地聽出賀歸城城主一行的動向。朱磊從遠處來,慢慢接近了齊墨鶴兩人所在的位置,然後應當向前方行去,在繡毯的儘頭,無為老人和朱明如今新上任的幾位堂主正在等著為他踐行,也是在那裡,他將會帶上林茂一起離開朱明學堂。但是,馬蹄聲突然就停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馬蹄聲確實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彎著身子,將前額抵在地麵上,恐怕就算此時天塌了下來,他們也不敢擅自動一分一毫。
齊墨鶴也低著頭,但是心卻跳得飛快,隱隱的,他覺得自己好像漏算了什麼。
安靜維持得太久了,以至於人們逐漸有些不安起來。就在這時,不知是誰驚呼了一聲,馬蹄聲重新響了起來,但卻雜亂無章,更多的人驚呼起來,還有人在喊:“快,快把人拉開,保護城主!”齊墨鶴才抬起頭來,便見一顆大大的頭顱冒冒失失地拱入了他的懷裡。
小……寶……
齊墨鶴終於知道他漏算了什麼,他漏算的正是小寶!
所有人都詫異地望著眼前這一幕,賀歸城城主的坐騎原本好好地走在事先布置好的繡毯上,步履從容,氣度不凡,結果突然之間它就停下了步伐,跟著開始東張西望,再然後,它便義無反顧地偏離了原定路線,闖入人群,直接拱到了某個人的懷裡。
人群竊竊私語,都在討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隻有齊墨鶴,他在這一刻嚇得臉色發白。齊墨鶴沒有想到時隔二百年小寶竟然還活著,沒有想到時至今日朱磊還是拿小寶當坐騎,沒有想到小寶會出現在這裡,更沒有想到即便借屍還魂,小寶卻似乎仍然……認得他!
齊墨鶴僵硬地杵在那裡,千裡馬使勁用自己的大腦袋蹭著齊墨鶴,像個向母親撒嬌的孩子那樣,隻盼著母親快快伸出手摸摸它的腦袋。奇怪,為什麼還不來摸我呢?寶寶好委屈呀!小寶發出委屈的叫聲,沮喪地垂下了腦袋。齊墨鶴的手微微抬了起來,遲疑了一下,最終慢慢地落在了小寶的額頭上。千裡馬頓時發出一聲歡快的叫聲,伸出舌頭開始舔舐齊墨鶴的手掌。
“它……”齊墨鶴鼓起勇氣抬起頭來,卻在看到朱磊神情的那一瞬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男人居高臨下地坐在馬背上,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看,那雙烏黑的眼眸裡像是刹那間燃起了兩點火種,火種飛快地燃燒起來,越燒越亮、越燒越旺!朱磊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齊墨鶴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半步,卻被他一把緊緊抓住了手腕。在這一刻,男人的身上散發出了驚人的氣勢,他看起來是那麼的高興,甚至可以說整個人由內而外散發著喜悅的光芒。他緊緊抓著齊墨鶴,一寸一寸近乎貪婪地觀察他,仿佛要將他吞吃入腹一般地用目光侵蝕他。而後,他笑了起來,笑得那麼的輕鬆、那麼的得意,還帶著一點小小的狡黠!
險些叫你騙了,他的眼神在這麼說,我終於找到你了!
“小……”就在朱磊說出第一個音節的時候,意外又發生了。小寶突然從齊墨鶴懷裡掙了出來,它把大腦袋蹭到了喬單跟前,有些疑惑地望著他,跟著又回頭看看齊墨鶴,再回頭看看喬單,再回頭看看齊墨鶴,徹底傻住了。
朱磊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齊墨鶴不明所以地看著喬單,喬單自己也有些懵,他看著齊墨鶴,忽而一拍腦袋說:“哦哦哦,我懂了!”喬單伸手去掏齊墨鶴的口袋,很快從裡頭拿出了一包東西,打開紙包,露出來的是一種顏色介乎藍綠之間葉片肥厚的奇特草葉。喬單說:“這是昨天我去寵堂的時候師姐們給我的,說是新培育出來的靈草,很多靈獸都愛吃。明世,咱們早上起來的匆忙,穿錯衣服了啦。”被他這麼一說,齊墨鶴才驚覺此時自己身上穿著的是喬單的外套,他的則被喬單穿去了,難怪總覺得哪裡不對。
小寶得了好吃的草葉,當場就著喬單的手高興地吃了起來,周圍有人發出善意的笑聲,似乎是為了自己學堂培育的靈草吸引來了城主大人的坐騎而自豪。齊墨鶴看向朱磊,那人剛剛綻出的笑容還掛在臉上,隻是來不及完全盛放便已枯萎,顯得十分僵硬,而他眼裡的火種則已經徹底滅了。
朱磊默默地收回了手,默默地站在一旁等著小寶將那不多的一簇靈草吃完,然後默默地翻身上馬,走出了人群。對大多數人來說,這不過是盛典上的一個小插曲罷了,很快就不再有人記得了。
齊墨鶴的心裡卻有一點不好受。
作者有話要說:強留下的一魂一魄,不願改變的屋子布置,用修為強行留下的兩百年前的家的一份子,一遍遍地回憶,一年年地尋找,近在眼前卻不被相認,兩百年光陰,有人已經走出來了,有人卻隻白了兩鬢。失去了的要再得回,何其困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