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墨鶴腦子裡的警鐘瘋狂大作,但是神情和身體卻是僵硬的。當赤潮完全覆蓋了石碑內部的時候,石碑內忽而又平靜了下來。那赤潮在石碑內部並不是完全均勻地平鋪著,而是有厚薄之分,在中心地區,赤潮形成了一團不大不小的疙瘩,那東西正微微的有規律的顫動,就像是什麼活物的心臟一般。“砰咚”、“砰咚”——齊墨鶴甚至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心跳聲還是那塊石頭的。
伴隨著“砰咚”的聲音,齊墨鶴看到那個疙瘩慢慢地、慢慢地拱了起來,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其中破殼而出一般,而他那失去了控製的身體又再度開始動作,齊墨鶴看著自己張開手,慢慢湊近石碑表麵,就像是要把自己埋入碑中一般,而那團疙瘩中終於有什麼伸了出來,看起來像是一截枯樹枝……不,齊墨鶴渾身一震,如果他現在能動彈的話,此時一定是睜大了眼睛,因為他認出了那是一隻如同被火燒焦了的枯槁的手臂……手臂的目標十分明確,隻在空中稍稍辨彆了一下,便對著齊墨鶴直直伸了過來。
手越來越近了,突然,伴隨著一道亮光,齊墨鶴原本握在手中豁了口的鐮刀猛然飛起在空中,銀白色的光芒活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完全迸射開來。枯槁的手顯然也感覺到了,它稍稍停了一下,竟然四指握攏,隻伸出一根食指,做了個“勾”的手勢。那是一個充滿挑釁的姿勢,鐮刀完全被激怒,爆發出一股強烈的殺氣,狠狠斬向那根手指,然而那隻手卻動作飛快,在鐮刀刀刃伸過來的瞬間變勾為捏,準確無誤地捏住了鐮刀的刀刃。但聽“呲”的一聲,鐮刀刀刃就像是被飛速融化了一般,一半在空中消失不見,帶著柄的後半部分則挾裹著無以為繼的殺意跌飛了出去,“邦”的一聲重重紮入了雕花木門中,兀自震顫不休。
齊墨鶴在近距離完全目睹了這一幕,心頭的震撼無人可比。從剛才那短短的一段交鋒中,他至少確認了兩件事,第一,陸無鴉身持的鐮刀至少是一柄神器,但卻因為某些原因,被封印了;第二,這塊石頭裡封印著一個十分可怕的東西,恐怕他今日是在劫難逃。
短短兩日,從死到生,又數次險些從生到死,齊墨鶴的情緒起起伏伏,以至於整個人都恍惚起來。他看到那隻可怕的手終於搭上他的肩頭,一股滾燙的熱度便從兩相接觸的地方爆發開來,燙得齊墨鶴幾乎昏厥。他的肩頭乃至整個袖管、胸膛、後背的衣料都被焚燒殆儘,露出獨屬於少年人的稚嫩身體,本該健康的膚色此時卻如同被燒紅了的鐵塊,從皮膚內部映出赤色的光芒來。
難以言喻的巨大痛楚排山倒海一般壓來,幸運的是,齊墨鶴的神智就像斷線的風箏在感知到那痛楚前的最後一刻,猛然間就斷了。正因此,齊墨鶴沒能看到之後發生的一切。
赤色的燒灼斑紋一路由他的肩頭向上下兩側蔓延,就在快要到達他心口的那一刻,整間屋子內部突然刮起了一股冷風,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在這個空間裡彌漫開來,地上板結霜花,房梁掛下冰淩,原本熄滅了的蠟燭完全被冰晶所包圍,變得晶瑩剔透煞是好看。伴隨著“騰”的一聲,從齊墨鶴的體內騰起了一股黑色的光焰,細細看去那竟然是一隻巨大的羽翼。羽翼覆蓋了齊墨鶴的大半邊身軀,寒意打壓著赤紋往後褪去。
枯槁的手明顯感覺到了威脅,從石碑內部再度迸射出一波赤浪,這次乾脆伸出了整條手臂,甚至是半個肩部,要與齊墨鶴背後的光焰較量。羽翼被狠狠抓住,不由得整個顫動起來,像是無法承受那滾燙的溫度。
此時整間屋子裡都是靜悄悄的,光與火、冷與熱於此靜靜交鋒,唯一的聲音是冰霜被熱流所化形成了水滴,一滴、一滴輕輕地打落在地麵上。羽翼逐漸往回縮,眼看著就要不行了,赤色的燒灼斑紋再度開始蔓延,已然攀爬上了齊墨鶴的心口,織出了秘密的紋路,而齊墨鶴的臉上也出現了詭異的圖騰。眼看著齊墨鶴的魂魄即將被焚毀,斷裂的鐮刀似乎想要施救卻無能為力,隻能在一旁嗡嗡作響,然而突然間憑空裡響起一聲咆哮,那是從陸無鴉的身軀,不,更確切地說是從齊墨鶴的魂魄裡透出的咆哮聲,那是隻屬於世間最強大的神獸才能有的充滿威嚴的聲音,那是——天音!在這聲音中,齊墨鶴猛然睜開眼睛,雙瞳之中幻化出一片光波,銀星碎芒,閃耀奪目,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隻手的手腕,跟著輕輕用力,寒冰夾帶著看不見的凜然神光猛然間倒灌回去,好似整個天空上的群星紛紛墜落,石碑內部被衝擊得劇烈波動震蕩起來,與此同時,整間屋子也開始震動,像是有台風過境,屋子的梁柱搖搖欲墜,搖晃著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響。
赤潮想要逃跑,但卻被寒冰所凍徹,根本無法退走,不知從哪裡傳來喑啞的野獸末路般的嘶鳴,嘶鳴的最後,伴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那石碑連同整間屋子竟然在一瞬間化為烏有。濃霧散去,齊墨鶴整個人也跟著重重倒了下去,最後是一縷微弱的紅色光點慢慢降落,落在了他的身邊。
朱磊猛然睜開眼睛,身旁頓時傳來雜遝的聲響,伴隨著“城主醒了城主醒了”的呼喊,腳步聲一迭遠去,有個女人在他床邊嚶嚶哭泣:“磊哥,磊哥你終於醒了!”那是秀春城城主的女兒秋百花。朱磊卻對這柔美的聲音置若罔聞,他再次閉上眼睛,雖然因為內傷,此時他前所未有的虛弱,然而他的麵上卻露出了一抹久違了的甜蜜而滿足的笑容:“小鶴,我終於找到你了!”聲音裡半是愚癡半是瘋狂。
人麵鳥因為在最後一刻丟失了目標,變得無比憤怒。它尖嘯著奮起雙翅,俯衝、狠狠地撞擊,想要將那兩扇門破開。齊墨鶴感到了木門在他身後的顫動,就像是有幾十個大漢手裡抬著攻城錘在攻城那樣,一下、兩下、三下、四下……每一下撞擊都伴隨著高聲尖唳和利爪抓撓的聲音,齊墨鶴整個人也不由跟著那木門一下、兩下、三下、四下地顫動,然而奇怪的是,那兩扇看起來並不厚重的木門竟然在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擊中挺住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齊墨鶴喪失了對於時間的正確判斷能力——他的“拾物”身份牌已經丟了,不然他能從那上頭看到關於時辰的提示。漸漸的,人麵鳥的撞擊和緩了下來,力度變小,頻率放緩,又在不知什麼時候,那種撞擊竟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齊墨鶴是在感覺不到背部被迫震動、身體發麻的感覺好一陣子後才逐漸反應過來的,人麵鳥……不再撞門了?他有些茫然地想著,就像是打了一個盹剛從噩夢中醒來,手腳僵硬,腦子也轉動得很慢。齊墨鶴努力想了一陣,然後決定再等等,因為人麵鳥是非常狡猾的魔物,他生怕中了圈套。他就這樣又僵持著等了一陣,然而外頭依然靜悄悄的,齊墨鶴猶豫良久,最終小心翼翼地直起身來,一點一點放鬆頂門的力量,然後猛然回過身去。雕花門扇經曆了人麵鳥不間斷的衝撞卻不見任何損傷,他從窗格往外看去,隻見一片迷霧滾滾,人麵鳥已然失去了蹤影,然而地上卻留著大把羽毛和一攤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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