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立冬。
陸小鳳拎著兩壺好酒,獨自走在一條陰暗潮濕的小巷。
今日天氣極好。
陽光照不到這條窄巷。
整條街灰撲撲的,又濕又泥濘,連店鋪裡進進出出的人也不甚清晰。
仿佛見不得光似得。
陸小鳳離不開女人,可此行卻無關風月。
他是來探望老朋友的。
領路的夥計帶著陸小鳳上了一條很窄的樓梯,掀開烏豆和相思豆串成的門簾子,恭聲道:“蛇王在裡麵,請進。”
蛇王是一個很瘦很瘦的男人。
他的臉色蒼白又憔悴,好像生了一場很大的病,渾濁的眼睛,卻有著非同一般的洞察力,仿佛可以看穿世間的一切偽裝。
待陸小鳳進門後,蛇王笑了:“真沒想到,你竟能過來看我……你竟然還帶了酒?”
陸小鳳微微一笑:“我想找一個願意陪我喝酒的朋友,忽然就想到了你。”
蛇王哈哈大笑,他很高興,非常高興,他說:“真是巧了,今天立冬,我也想找個朋友喝酒。你想找朋友喝酒,就找上了我,我想找朋友喝酒,就等到了你,這就值得我們乾一杯!”
陸小鳳當即打開酒壇,拿起桌上的酒杯,斟滿後與蛇王碰了一杯,一飲而儘。
酒過三巡。
蛇王與陸小鳳聊起近日發生的幾件江湖趣事。
兩人有說有笑,正在興頭上。
蛇王忽道:“聽說半個多月前,你和無麵偃師對上了,還在金陵城外打了一架?”
“咳——”
陸小鳳差一點被酒水嗆到,他放下酒盞,哭笑不得道:“這到底是哪裡來得傳言,怎麼傳成這樣子了?”
蛇王對此頗感興趣,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陸小鳳解釋道:“我確實見到了偃師,卻是連話都沒來得及說上幾句,至於金陵城外打了一架,更是子虛烏有。”
蛇王戲謔道:“你很遺憾?”
陸小鳳歎道:“偃師是個有趣的人。”
蛇王大笑:“也隻有陸小鳳才覺得,閻羅王的判官有趣……怎麼,你想認識偃師?”
陸小鳳眼睛立刻亮了:“有門路?”
蛇王為陸小鳳斟滿酒,反問道:“聽說,你與‘江南第一伶’顧傾城是舊相識,還幫她從教坊脫籍贖身。”
陸小鳳並未否認。
蛇王笑了笑,道:“江湖傳言,無麵偃師是顧傾城的入幕之賓,有人曾在顧大家的房間裡,見過偃師的麵具。”
陸小鳳沉聲道:“你也說,這是‘江湖傳言’。”
蛇王搖頭,歎道:“若我告訴你,這不僅僅是‘江湖傳言’呢?”
陸小鳳倏然抬頭。
蛇王微微一笑:“我手下有個兄弟,叫錢三,他與怡情院的小婉相好,顧大家最後一次演出是在怡情院,服侍她的丫頭正是小婉。錢三說,小婉在顧大家那裡,見過一個奇怪的麵具,白色的,連個花紋都沒有……”
蛇王說完,渾濁的灰色眼瞳,幽幽注視著陸小鳳。
陸小鳳喝掉杯中酒,麵無表情道:“你這是告訴我,想見無麵偃師,除了每月十六日京郊城隍廟,還有捷徑可走?”
蛇王笑了。
陸小鳳歎氣:“我這個人,總喜歡自找苦吃,你幫我想個法子,我確實想見到偃師。”
蛇王放下酒杯,吐了一口長長的氣,無奈道:“京郊有個隻在晚上出現的無常坊,我找個兄弟帶你過去,在那兒你或許能打聽到偃師的消息。”
陸小鳳霍然起身:“我先出去一趟,太陽落山前再來找你。”
蛇王並不問陸小鳳要去哪裡,他隻是笑著點頭:“我等你。”
.
離開狹窄陰暗的小巷。
陽光一片燦爛。
陸小鳳如閒逛一般,在街上東張西望,路過感興趣的攤位,不忘停下來挑選一番。
他左看右看沒什麼瞧上眼的東西,索性兩手空空,什麼也沒買。
也不知走了多久,陸小鳳終於停下腳步。
前方是一間很不起眼的門麵房,在鱗次櫛比的商鋪中,極容易被行人忽略。
屋簷老舊的木頭橫匾上,隻有兩個字——
娃娃。
陸小鳳沉思片刻,果斷走上石階,抬手撩起擋風的棉帳。
刹那間,一股香香甜甜的味道撲麵而來。
陸小鳳環視四周,一雙警惕的圓眼睛進入視線。
一隻淺灰色,體型碩大的巨貓。
普通貓咪首尾相加,不及它身體的一小半。
它站在三尺高的櫃台上,踮著腳試圖與陸小鳳平視。
可陸小鳳的注意力,卻不自覺被巨貓身後的貨架吸引。
貨架上,立著一排又一排的人偶。
它們擺著不同的姿勢,穿著不同的衣裳,連頭頂的發簪和身上的配飾也截然不同。
最大的半人高,最小僅有三寸。
達官貴人、市井小民、少年俠士、西域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