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小三子謝無苔(1 / 2)

謝無苔是在大半個月後才出的門, 這期間倒也沒閒著,從他能張口正常說話,寨子裡有什麼雞零狗碎的麻煩事, 梅大當家都來問他。

謝無苔大概是個勞碌命,真要他安心養傷什麼都不要管, 他反而可能會戰戰兢兢,身體心理都遭受折磨。每日來煩他擾他了, 他這精神頭是一日比一日好,喝藥鍛煉也積極主動, 恨不能立刻馬上, 投入到寨子的大建設中,奉獻每一分熱情每一滴熱血。

終於,這一日,他能正常行走了。能走也意味著關於他的去留也必須提上日程了。白虎寨的土匪被關了幾日又趕出去的事, 他聽說了。據說有死活都不走的還在寨子門口哭求了幾日, 大娘子心硬如鐵, 不為所動, 讓人從圍牆上潑涼水, 澆了他們個透心涼。再有不聽勸的,就威脅說下回扔石頭!

謝無苔曾暗暗試探過梅梅,梅梅經勳哥兒提點才明白他什麼意思, 她就很直接了:“你都已經走啦!為什麼還要回來?我們大娘子最不喜歡左右搖擺不定的人了。我跟你講,救你回來是我的命令, 可不是大娘子的意思。”

因為救人一命,所以梅梅使喚他乾活使喚的心安理得。

勳哥兒自從開始讀書後,進步飛快,後來他發現謝無苔書念得很好字也寫得很好看, 得空就會請教他問題。老秀才太忙了,一個寨子都是他的學生。每半個月大娘子都要讓老秀才組織一次考試,老秀才忙得腳不沾地,又誌得意滿。曾經縮在角落糞坑裡等死的臭蛆,如今挺直了腰杆,走哪兒都像一隻鬥勝的公雞雄赳赳氣昂昂。看樣子還能再活個三十年!

勳哥兒得了謝無苔的指點,對他推崇備至,在謝無苔的設計下,已偷偷拜他為師了。

師父有難,且隨時有可能被攆出去,作為徒兒不可能不費儘心思竭力挽留。於是逮著機會就跟梅梅吹耳旁風。

梅梅是堅定的“唯大娘子說”,她是不敢有半點的自作聰明。她盲目的崇拜著信任著大娘子。以大娘子的行事準則為準則,所以當謝無苔和勳哥兒黃大全他們都央求著梅梅去試探大娘子口風的時候。

梅梅很直接的全巴拉了出來,誰誰誰讓我問大娘子一聲,能不能留下謝無苔。

葉善最近還比較清閒,靠在躺椅上休息,問:“那你呢?”

梅梅實話實話:“姓謝的在寨子裡那麼久,確實比我會處理那些麻煩事。而且我每半個月還要考試,都忙不過來啦。”

葉善點點頭,讓她把人帶來。

謝無苔收到消息,在銅鏡前照了又照。大娘子大手筆,為了寨子裡的家人們衣冠整齊,特意讓人打造了一麵巨大的等身高銅鏡。就立在住宅區的大門口,每日有專人擦拭。遠遠看去,跟照妖鏡似的。

謝無苔正了衣冠,心裡猶豫不決,是乾淨整潔讓人心生好感好呢?還是憔悴不堪的博人同情好?

謝無苔模樣不錯,有婦人經過瞧見了,羞澀的低了頭。

黃大全垂著手,眼神古怪了起來,不過他是個好人,該提醒還是提醒了:“謝先生,我覺得吧,你年紀可能大了些。”

謝無苔撥弄發絲的手頓住,他實在是個敏.感心細又容易胡思亂想的人,當即就明白了,眼神驚恐麵色發白:“黃大全,我還不想死!”

黃大全知道自己誤會了,長出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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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黃大全的那番話,謝無苔心裡有事,反而更膽戰心驚了。進了門,先是磕頭謝罪。

葉善靠坐在躺椅上,閉著眼:“說吧。”

謝無苔是真心想留下來,琢磨著成敗在此一舉,又想黃大全都誤會自己了,那旁人該怎麼想自己,他都這歲數了,總不能一生都要背負著“以色侍君”的罵名。於是謝無苔挖心挖肝,自揭傷疤,拋棄羞恥心,將自己這將近二十年的遭遇原原本本的說了遍。

故事的開始並不驚豔,老套的山匪劫道,殺了他母親,劫了他姐弟三人。長姐如花似玉,可想而知會遭遇怎樣的命運。然而為了保下兩個弟弟,長姐隻能忍辱同土匪周旋。終於有一日,三人尋得機會逃跑。山匪震怒,追逐途中,小弟掉下山崖摔死了,長姐被綁回來扔進匪窩,那一.夜長姐的哭聲就沒止過。也是在同一個晚上,模樣清秀消瘦的謝無苔經曆了一生中最難熬的一.夜。躥天虎將他給強了。

可想而知,長姐根本活不過第二日,天快亮的時候用一條褲帶將自己給勒死了。謝無苔也想死,可是他死了,家人的仇誰來報?

沒人知道那個白天,謝無苔經曆了怎樣激烈的思想鬥爭,又如何讓理智占了上風。

他活了下來,苟延殘喘,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下來,成了寨子裡人人都可笑罵一句“賣屁.股”的玩意。

他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將那夜欺辱阿姐逼死他弟弟的山匪一個個都弄死了。然而,卻遲遲動不了那倆個罪魁禍首。

他不惜在倆個男人之間周旋,也隻離間他們兄弟反目,遁地虎出走,另立山頭。所以外界說什麼因為女人反目,根本就是個笑話。

是他謝無苔!厚顏無恥不要臉麵做下的惡心事!

歲月流逝,年歲漸長,竄天虎已經不在床榻上折磨他,反因為他出眾的管事能力,將寨子裡的吃喝拉撒都交給他打理。

如果葉善沒有殺上來,或許還有半年左右,竄天虎才能死在他手裡。他給他下了毒,又怕被發現,隻能一點點的下。讓毒、藥慢慢滲透他的身體,擊垮他。

可惜了,竄天虎是死了,卻沒死在他手裡。

後來他被葉善趕出山寨,在山下的集鎮徘徊了幾日,他看到了山上的人被派下來大肆購買物品,流水一般的往山上運去。暗暗心驚,擔心大娘子這般肆無忌憚的行事會被各方勢力盯上。又暗自慶幸那筆銀子被那個大貪官融了重鑄過,沒有官府的印戳。集鎮的人雖有討論,也是雲裡霧裡。若不然一大筆官銀麵世,引來官府注意,那可就不是鬨著玩的了。

他就這樣擔心了十數日,既舍不得離去,又不願紮根住下,每每看到黃大全領著黃家村的人出來采買,而後尾隨送貨的商販看到候在山腳下一日比一日人模狗樣的山匪,心裡又會生出彆樣的趣味。

這樣的趣味是他以前不曾感受過的,他以前雖同這些山匪同吃同住,可沒有一次不想殺了他們,或殺了自己。即便他心知這些山匪也有被逼上山為匪。可那又如何?山匪不事生產,為了活著總要劫財劫物,甚至害人性命。尤其是曾經的二當家那一支,簡直喪心病狂。每次劫掠必然殺個雞犬不留。因為這個二當家,黑虎寨一直為義匪詬病。也因為他的喪心病狂,其他寨子才不敢輕易攻寨。

謝無苔沒意識到的是,他恨著所有山匪,也同樣是在恨著自己。沒有一個人會因為恨自己而不受煎熬的。他在那些細微的趣味中得到的不僅是有意思,而是無形中學著寬恕了自己,寬恕了自己也是個匪的事實。

白虎寨的人將他抓住是措不及防的,他不知道自己被留意了多久。等遁地虎出現在他麵前,他怔愣過後竟然沒有遍體生寒,反而有種理當如此的感覺。

他是山匪,他也不是好人,他死在山匪手裡,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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