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早晨天亮得快,隱隱見魚肚白,山林間沉沉黢黑,一輪紅日一下子躍了起來,朝陽噴薄,紅光漫天,天就亮全了。
昨夜睡得早,伴著蟲鳴和夜鳥的鳴叫,一夜無夢至天明,次日早早就便起了身。
韓菀正立在正廳廊下遮目遠眺,她一身茜色紮袖騎服豔如赤火,迎著日光沐浴在晨曦中,耀目的仿要灼傷人的眼睛。
她回頭微笑,雪膚花貌麗色無雙,“走吧,我們出發了。”
韓菀一聲令下,大隊伍立即出發,跨馬的步行的,不疾不徐往東邊礦井區行去。
需要翻越一個山頭,沿路雖有人工鑿鋪的道路,但山勢起落仍頗險峻,繞過一道山梁,韓菀舉目遠眺,已能見到開拓得格外平坦的平台和黑黢黢的礦井,錯落分布在礦脈所在的山體上。
她望了一陣,揮手讓韓渠和曹邑宰上前,三人並騎而行,“你們給我說說這東區礦井。”
“是。”
韓渠先說:“我們欒邑礦脈儲量極豐,原先最東是從那邊開始開采的,後來礦井滲水漸嚴重,唯恐坍塌,老主人便令關閉了,重新勘察後再這邊重新開井。”
“東區,南區,所采之礦石,是目前整個欒邑最好,色澤殷紅,塊大無雜質,極易淬煉,出來的都是最最上品的赤紅丹砂。”
“每年,東區都外輸送愈萬擔丹砂,主要供應郇國。”
韓渠話罷,看向曹邑宰,接下來的環節就不歸他管了。
曹邑宰拱手:“韓總管所言正是。”
“東區丹砂品質上佳,配製的塗漆顏料等豔紅似血,為郇縉信蔡四國王室專供,……”
彆看曹邑宰小心思極多,所掌事務那也極其純熟的,不但如此,他還會分辨丹砂原石的質地,韓菀點頭,讓他拿一塊過來舉例她看看。
曹邑宰聞言便去取了一塊原石過來,不動聲色窺韓菀一眼,見韓菀一臉興味,他垂眸繼續講解。
判斷丹砂原石品質除了顏色塊頭以外,主要還要觀察它的晶體,若晶體顆粒大,質地溫潤,在陽光或火光下能閃閃反光豔麗奪目,方是頂級上品。
韓菀一行正站在礦外的平台上,平台裡頭曠工力工忙得熱火朝天,她們就站在比較外麵的地方。平台有點背陰,得在比較邊緣的地方才能照陽光。
石台之下,是一條山澗,春雪消融萬物生長,澗水頗深坡度又大,很湍急,隆隆聲在山穀中極有聲勢。
曹邑宰不是沒有防備心的,相反他極警惕,韓菀今天和他說了這麼久的話,他心弦漸漸繃起,已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無奈韓菀拿著礦石往平台邊照陽光,他不能不去。
他身後人還很多,他不去,後麵人湧上來也會推著他跟上去。
曹邑宰十分謹慎,他站在韓菀身邊還要後一點,距離石台邊緣起碼三尺,看韓菀舉著丹砂原石在照陽光,丹砂原石殷紅似血,在金色陽光中折射出閃閃奪目亮光。
白皙如玉的纖長手指,豔麗的赤色礦石,每一樣都美得極其炫目。
韓菀欣賞了好一會兒,放下手,握著手心礦石賞玩片刻,拋了拋,忽她側頭看著曹邑宰:“我韓氏待你不薄,你父曹蔭舊年不過是個食不果腹的落魄士人罷了,我父親賞識他,重用他,一直到你。”
“你父親亦算忠心耿耿,為何他去世後,你就要背叛韓氏呢?”
韓菀驟然說話,目光冷淡,曹邑宰瞳仁一縮,心知不好,隻不待他回答也不待他反應,背心傳來一股大力,有人猛推了他一把,他驟往崖撲出去。
曹邑宰短促一聲驚呼,不過他一直有所準備,反應極快,千鈞一發反手一拽,成功拽住韓菀衣擺。
他死死攥住了。
可不待他把握住這根救命稻草,緊隨韓菀身後的穆寒一側身上前,閃電般踹出一腳,正中曹邑宰手腕,一股巨力,腕骨碎裂般的尖銳疼痛,曹邑宰根本沒法繼續抓下去。
“啊啊啊!!!!”
他慘呼被迫鬆開手,整個人被踹飛三尺衝出懸崖,他拚命想扒拉住什麼,根本沒法扒拉住,碎石紛紛,整個人重重墜往崖底山澗,“砰”一聲濺起巨大水花。
穆寒牢牢護衛在韓菀身前,電光石火,她全程氣定神閒,連動都沒動過,連底下濺起的零星水花都被跟前人擋住了。
韓菀斜睨穆寒一眼,然後驚呼:“來人啊,快來人!!曹邑宰落水了,快!!”
韓渠及其他人一並驚慌失措地呼喊起來了,阿亞等七八個親衛慌忙山澗一跳,急急去救人。
現場兵荒馬亂。
家主巡視礦區的第一天發生了意外,郇都來的曹總管事意外失足落水,被湍急澗水瞬間衝走,礦鎮聞訊大驚,後又聽說武衛堂全部出動,連健壯礦工都征召了不少,水陸兩路緊急往下遊尋去。
一直找到日暮,都沒能找到人,隻怕是凶多吉少。
“太可惜了。”
“是啊,城裡人初來乍到爬不慣山路。”
“誒,我叔父當時就在台上裝車,我聽說啊,這曹總管事正緊著給主子介紹怎麼挑選原石,這是說興奮了吧,彆嚇著主子才好!”
“就是!……”
鎮民聚成一起議論紛紛,人群中有人皺了皺眉。
韓菀倒不是不是沒預料過欒邑有眼線或曹邑宰的人,但那又怎麼樣呢?這是她的地盤,她很容易就完成一場毫無紕漏的“意外”。
曹邑宰落水後,自有人接手鉗製住他,下遊還有漁網攔著,順水被漁網攔住,拖上岸捆住漁網一撤,事就成了。
傍晚,一輪紅日棲在山坳處,慢慢往下沉,厚厚的雲層很快將它吞沒大半,天空渲紅橙黃黢沉,暮色遮蔽崇山峻嶺。
火把舉起,很快延伸整個山鎮,篝火熊熊,閃爍的赤色火光照亮了最高處的礦區大寨。
在大寨左側臨山的位置,有一排排高樓,一層的磚木結構建築被挑得極高,這裡是練礦的區域,高樓連接大石洞,終年高溫不斷。
其中最裡麵的一座,目前已廢棄不用了,韓渠把它清理出來,安上粗木柵欄,用來關押偶爾被查出細作或者犯了重大錯誤待處理的曠工。
這地方鮮有人跡,黑黢黢的,今天卻添了許多無聲戍守的人影。
韓菀沿著石級直上,阿亞拉開門,火杖光亮立即透了出來,內裡燈火通明,刺得人眼睛泛淚。
韓菀進門,進到最裡麵,一個牆壁被熏得黑漆漆的巨大凹洞,大腿粗的木柵欄,裡麵關著一個人,今天失足落水“身亡”的曹邑宰。
一行十數近衛嚴密看守,見得主子至,阿亞把鑰匙遞過去,護衛轉身打開牢門,把曹邑宰拖了出來。
韓菀居高臨下,曹邑宰被強光刺目多時,精神早已疲憊不堪,身上隱約有血跡,已被拷問過兩輪,阿亞和穆寒輪流來的,但他始終閉目不發一語。
“怎麼?曹憑,不說說嗎?”
韓菀沿著階梯緩步而下,手執烏紋馬鞭,放在手心拍了拍,“我身邊的人,多是父親留給我的,你在府中多時,想必也聽聞過他們的手段。”
開頭兩輪,不過開胃小菜罷了,真格下來,曹憑一個養尊處優多年的邑宰,細皮嫩肉的,恐怕挨不住。
“你又何必嘴硬?也不想想你在郇都的家人嗎?”
韓菀踱步上前,居高臨下,垂目看被按跪跟前的曹邑宰,她俯身,輕聲問:“你和李翳栗竺什麼時候串聯上的?我父親從欒邑回東陽的消息,是不是你透露的?”
當時韓父從信國折返,因欒邑發生礦井坍塌事故,這邊緊急報到東陽,東陽又趕緊傳信給韓父,韓父臨時改變路線去了欒邑一趟。
因事發突然,知道的人也就兩地高層。
“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