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半月都很順利。
韓菀造的勢很成功,圍狙栗氏的戰役一打響,聞腥而動的人很多。一開始退避三舍觀戰,稍稍看定,不少人開始暗暗推波助瀾,欲伺機分一杯羹。
整個栗氏一下子全線繃緊,韓菀招架了這麼久,終於成功把局勢顛倒過來了。
不過這是個持久戰,栗氏到底是個根基深厚的大商號,哪怕後續一切順利,那也不是短期能結束的事情。
這個韓菀知道,她也有足夠的耐心。
三月過儘,便入了夏。
倒春寒仿猶在昨日,氣溫陡然上升,豔陽似火,不到中午就烤得青石板街麵熱浪騰騰,整個郇都城仿佛架烤架上一樣,夏蟬拚命嘶鳴。
又煩躁又悶熱,雨倒是下,可惜不大,一停又是大太陽,蒸上來的暑氣讓人氣都喘不過來。
這等苦夏,有條件富貴人家紛紛往郊區避暑去了,郇王也不例外,郇都曆來酷暑,郇王每年都會往離邑行宮行獵避暑,今年也是。
這事兒和韓菀也有關係,因為姨母楊夫人邀了韓家一起去。
離邑距王都不遠不近,也有二三百裡,郇王秋初才歸,他一動,自然整個朝廷乃至郇都貴族圈都跟著動起來的,襄平侯府也不例外。
楊夫人握著韓菀的手笑道:“你大姑母早就說想見見你姐弟了,這回總算是有了機會。”
楊夫人說的這個大姑母,即郇王後楊氏,楊夫人的嫡親姑子,楊於淳親大姑母。
韓琮體弱,進宮需步行很長一段路,不太敢讓他去。至於韓菀,她太繁忙,進郇都後總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耽擱也沒去過,娘仨就孫氏跟著拜見過楊王後。
郇王田獵避暑,隨行者眾,除了必要的朝臣以外,曆來還會有不少其他的名額,勳貴,後族妃族,和很多重臣會攜他們看重親眷和門客一並前往。
這是榮耀,也是都中各家肯定或提升地位的一種重要手段。
換到韓菀身上,意義也大同小異,剛經曆過家主驟逝人事大動蕩的韓氏,也很需要隨駕這一非常有效的震懾手段。
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韓菀都沒有拒絕楊夫人的理由,於是她笑道:“謝姨母記掛了,我和二郎也極想拜見大姑母的。”
這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圍攻栗氏還在繼續著,不過這事已起好頭,下一個步驟韓菀也商量好了,接下來都中就交給陳孟允和韓仲丘坐鎮,她遠程遙控即可。
也不獨是她,郭氏也在隨駕之列,栗竺也是,即便後者,也不會放棄隨駕的機會。
韓菀安排好商號的事情,已差不多到了出行的日子了,她略收拾一日,點足護衛,翌日四月初十上午,便與襄平侯府隊伍一起,跟在王駕之後出王都往離邑。
……
隨駕的大多事情,並無甚值得說道的。
王駕出行,聲勢浩大,旌旗蔽日,足教都中百姓津津樂道上數月,不過韓菀出身不低,舊年也隨父親出外開過許多眼界,因此已不覺什麼,反倒是韓琮趴在窗舷上津津有味看了許久。
緩徐行五日,便抵達離邑。
果然很涼快。
這離邑東倚燕嶺,三麵環山,水量充沛,共有大大小小二十七條河流,清澈的流水途徑山坳,彙聚成大湖,天空明淨,鬱蔥崇山,植被非常茂盛,空氣被洗過一般,炎炎夏日都被阻隔在外,非常之舒適。
離邑是行宮所在,平日罕有人至,一下喧鬨了起來,圍繞著行宮有大大小小的彆莊,眾星拱月般的簇擁著大湖邊的行宮。
得益於侯府,韓家人居住的彆莊位置不錯,地方也不小,柚木建造的屋舍彆有一番風情精致。韓菀屋前有一涓淙溪流,山水清澈涼快,惹得她來了興致脫下鞋襪,踩著鵝卵石走了足兩刻鐘的功夫,才儘興回來。
一回身,便見木頭樁子般杵在廊下的穆寒,她暗哼一聲,提著裙擺目不斜視登階進屋。
她擅調整心緒,大半個月時間過去,鬱氣早散了,但兩人還拗著,韓菀覺得,她看見這家夥就來氣!
纖細身影擦肩而過,穆寒沉默無聲,默默跟隨進屋,侍立矮榻之後。
除了抵達的第一天時閒的,接下來的日子都很熱鬨。
既是來田獵避暑的,那打獵就必不可少了,一開始是在山麓的圍場,把馴養的捕捉的大獸小獸驅趕進去,待郇王一聲令下,隨即打馬而上。
人很多,獵物更多,前三名的,郇王還有賞。
田獵在如今是非常盛行的貴族活動,會騎馬的都上場了,不會騎馬的貴眷幼童則在看台圍觀喝彩,熙熙攘攘喧聲震天,所有人都參與進來。
韓菀也參與了圍獵,她就意思意思,既不似旁人般恣意遊玩,也不竭儘全力奔嘉獎好見王麵。
當然,如今的田獵可不僅僅是驅趕獸禽出來玩玩就算的,這隻是熱身運動。
三場圍獵,隔一日一場,熱身過後,旋即撤了圍欄,王駕往深山而去。
這個就不是人人都能去的了,費儘心思攀名額而圍獵並不出色的那些想去也去不得。有資格去的,但自忖能力或身體跟不上的也主動不去了,以免遭罪不說,還有掃興之嫌。
韓琮和孫氏是後者,韓琮白日太過興奮,晚上夜驚後有些低燒,孫氏緊著照顧他,是去不得的了。
至於楊家人那是必去的,他家是天子近臣,連楊夫人都和貴眷們一並乘小車跟上。
楊夫人要和韓菀一起去,她握著韓菀的手笑道:“姨母已命人備了車,明兒你早些過來,用了早膳再出發。”
“讓你表兄給你獵身狐皮,好入冬做襖。”
楊於淳文武兼備,圍獵場上表現極出色,獵來的皮毛除了父母,就是送韓家三人。麵如冠玉貴公子,位高權重文武皆出眾,韓菀這幾天可賺足了王都大小貴女羨慕妒忌的眼神。
楊夫人這是在打趣她。
韓菀笑了笑。
夕陽西斜,映紅半邊天的晚霞逐漸暗了下來,天空赤紅橙黃黢黑,一道一道的,暮色漸沉,廳堂的枝形連盞已經點燃了,燭火明亮。
楊夫人立在廊下,半邊臉映著橘色燭火,半邊臉映著昏紅晚霞,麵容秀麗端莊,淡淡沉水檀味道,她常年禮佛,眉目身姿間一種雍容佛性莊重嚴正。
韓菀婉拒了:“二郎生了病,如今還沒退熱,元娘想留下來照顧二郎,謝姨母了。”
“二郎?熱不是退了麼?”
“下晌又起了,家人來報我,隻二郎想著母親難得輕快,特地囑咐勿要擾了母親興致。”
“阿娘這會怕是正擔憂著呢。”
“這樣啊。”
楊夫人點點頭,“既如此,那便不去了。”
韓菀告罪,楊夫人溫言安撫兩句,今日圍獵也很累了,韓菀已送楊夫人回到,旋即告退回去了。
“去吧。”
楊夫人立在門廊下目送韓菀,少女紫色身影漸行漸遠,到消失不見。
她收回視線,“回去罷。”
回到暫居彆莊,看過弟弟,韓菀回屋更衣梳洗過後,她用銀簪挑了挑燭火。
盯著跳動火焰。
有關貢叔父子的查探還未有重要進展。
她不敢讓母親陪房去打探,這樣一來就大大影響了效率,半個月時間下來,探清了這個貢叔的具體情況。
這人已病沒了,膝下有兒有女,兒子有兩個,其中一個在老家打理主人的陪嫁田莊,另外一個留在京聽候差遣,目前據說往北邊的燕地選購皮貨去了。
已使人去確定了,不過還沒找到人。
目前,韓菀還說不好什麼。
或許這隻是個誤會。
但深山,她還是不去了。
既沒必要,也沒興致。
第二日,王駕進山,韓琮的低熱也漸漸褪了,再服得一帖藥,便痊愈了。
楊夫人命人折返取衣知曉了,很是欣慰,隔日又遞了信回來,其中有給韓菀的。
信中道,王駕還不遠,既韓琮痊愈,韓菀便來罷。
韓菀再次婉拒了。
她道自己昨日有些扭了腳,兼商號又有要緊事務送來,就不去了,明年吧,反正明年還有機會。
孫氏本叫她去的,一想也是,“這倒也是,反正每年都有田獵避暑。”
隨得她了。
如此便作罷了。
……
韓菀不知道的是,李翳也在離邑。
不同於栗竺的日間田獵夜裡還得緊著應對四家聯手,連續幾天熬下來麵容憔悴人緊繃,他穩坐不動,沉著從容。
韓菀並沒有進山。
栗竺當即皺眉:“那現在如何是好?”
地形勘察人手布置,一切俱萬無一失,隻要韓菀一進山,她必死無疑。
可現在韓菀不去,布置得多精妙也無用。
栗竺恨道:“好一個韓元娘!!”
連日疲乏加計劃不順,他難免十分焦躁,恨恨一擊案,急道:“那我們要如何動手?”
這丫頭要是一直不動,他們根本無計可施。
一旦韓菀回了郇都,再想等個她出來的機會,就很難了。
“不是難,是根本不能。”
李翳淡淡道,到了如今,他已能確定,他的駐地確實泄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