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茫茫的嶴嶺,穿過起伏丘陵,沿著驛道奪路狂奔,秋陽正炙,帶起滾滾黃塵。
人總是貪戀生的。
悲愴自戕的衝動過了之後,郇王就不願再死了,渴望死裡逃生的念頭前所未有強烈。
“王上!我們北上,收攏兵馬,再南下楚國!”
楚王是郇王少年舊友,兵馬收攏也有二萬,郇王此刻身邊還有緊緊護持著的數員虎將,有兵有將,楚王必熱烈歡迎。
郇王感到屈辱,但屈辱的同時是更多的生的希望,他緊緊抿著唇,“快!!”
再快一些!!
……
馬蹄疾急,三千護軍擦岑莊而過。
穆寒很快就追上來了。
他抄的是近路,直接從嶴嶺穿山而過,抵達岑莊。
這個昔日尚算繁華的鎮甸已空空如也,距離前線過近鎮民早就跑光了,哨探很快回稟,在鎮甸東側外緣發現了新鮮馬蹄印。
穆寒重重揚鞭:“全速追趕!!”
膘馬嘶鳴一聲,瞬間竄了出去。
很快就追上了。
後方暴雨般疾急的馬蹄聲,護著郇王遁逃的郇軍大驚失色,“怎會來得這麼快?!”
答案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郇王狠狠揚鞭,下令全速前行。
一個追一個逃,雙方都竭儘了全力。可一個乘勝追擊氣勢如虹,另一個兵敗遁走心慌意亂,終究還是有差彆的。
人不累,馬也會累,漸漸,速度就開始放緩,這樣下去可不行!追兵咬得太近,早晚會追上的!!
大將張恍龐元猛一提韁,“王上,末將率兵攔截敵人!!”
郇王重重喘息,半晌:“可。”
張恍龐元率軍二千,掉頭迎上去攔截敵軍,郇王率剩餘的一千護軍,繼續往北急遁。
張恍暴喝一聲:“賊子,納命來!!”
二將橫刀打馬,氣勢洶洶率軍疾奔而回。
穆寒沒有廢話,直接抽出佩劍斜指:“錐形陣,全力衝鋒!!”
雙方瞬間戰在了一起。
張恍龐元二將固然一腔壯烈犧牲的孤勇,然事實上,雙方兵力懸殊,穆寒率五千精銳騎兵攜大勝而來,而郇軍兵敗垂死爭鋒之心已經沒了,不過小半個時辰,就被信軍大敗。
穆寒利落斬殺張恍龐元二將,不再理會潰散奔逃郇兵,旋即急起直追。
郇王沒有再走驛道,而是擇一方向衝了進去,土道小道,荒原田野,不再有任何規律。
這大大增加了追擊難度,但好在,到底是時間不長,郇王怎麼走也走不太遠,這痕跡還是比較明顯的。
早有哨兵繞過阻攔敵軍先一步追蹤而上,很快就回稟,重新發現郇王蹤跡。
張恍龐元用生命為郇王爭取遁逃時間,很快就被抹平了。
穆寒鎖定方向,很快就重新追了上去。
山坡上飛馬一躍而下,穆寒舉目,就在數裡外的不遠前方,滾滾黃塵,他目力所及,已能看見正奪路狂奔的郇軍蹤跡。
穆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視線一掠而過,他已有了包抄合圍的腹案。
可這樣尋常殺之,太便宜郇王了。
憶起韓氏起於對方貪婪而遭受的無妄之災,韓菀喪父,這些年幾經的艱難險阻,穆寒雙眸似淬了冰。
他沒有下令馬上合圍,而是繼續綴在郇王身後,追逐驅趕。
後方追兵馬蹄聲陰魂不散,每每在他們以為成功擺脫的時候,又再次重新出現。
整整持續了一整天。
郇軍上下,又疲又累。一整天時間,他們水米未進,不少兵士崩潰了,伏在馬背上無聲哭泣,可馬蹄聲一起,又驚慌拚命催馬奔逃。
膽喪心寒,饑冷交迫,惶惶猶如喪家之犬。
直到再度入夜。
穆寒下令,剪除郇王身邊的護軍。
這一片地方,穆寒其實很熟悉,他曾在這邊生活了長達大半年之久。
後方是潞邑城,再往西斜斜過去,則是那個古樸美麗的山麓小鎮燕莊。
遠遠前方是嶴嶺支脈駝積山,郇王把心一橫,往駝積山全速直奔而去。
穆寒可不會讓他有機會遁入深山。
他開始一點點剪除郇王身邊的護軍。
這一片的鎮甸山嶺地形,穆寒可是非常非常熟悉的,一時之間,追兵不再局限於後方,左右斜方,甚至正前麵,都突然出現敵人。
追兵也不再隻綴不動了,開始發動攻擊,郇王不得不分兵阻截,以遁逃脫身。
信軍出現的地方都是非常恰巧的,郇王隻要留下一二百人,就能借地形阻截住追兵衝下之勢。
就這樣,郇王身邊的大將和護軍,被一點點蠶食。
這過程也是非常折磨人的,到了最後的最後,就連郇王身邊僅剩那百餘精衛,也是筋疲力儘,聞風喪膽。
所有人都不禁心生絕望了。
秋寒的冷風無孔不入,仿佛透過鎧甲鑽進骨髓,那座巍峨連綿的大山仿佛怎麼跑都跑不過去,黢黑的夜裡,郇王重重喘息的。
他臉頰鎧甲還有斑斑血跡,早已變成乾涸褐色,汗水沿著臉頰淌下,褐色被衝散抹開,他半邊臉白皙半邊臉褐紅,頭盔已不知所蹤,發髻半散不散,淩亂糾結的頭發披在半邊臉和肩側,一夕仿佛瘦削了許多許多,形容狼狽。
昔日最最尊貴高高在上的郇國之主,如今當真猶如一頭喪家之犬。
“啊啊啊啊啊!!!!”
郇王暴喝一聲,“鏘”一聲抽出寶劍。
他如何不知穆寒欲擒故縱,在折磨他戲弄他?
郇王到底是一國之主,他暴怒,他不走了!!
“去!!”
郇王劍尖斜指前方一座彆莊,他要和信軍決一死戰!!!
……
三進三出,不大的一座彆莊。
孤零零一盞燈籠懸在彆莊大門前,守莊人連燈籠都不敢點燃,黑黢黢的夜裡星火不現,蔽舊的絹燈在夜風吹刮下劇烈晃動,枯枝敗葉鋪滿門庭。
郇王一腳踹開大門,殺了守莊人,揮劍厲喝:“布防!!列陣!!”
“寡人要與信賊決一死戰!!!”
窮途末路,但留到最後的,都是郇王的心腹王衛,聞令未有二話,迅速分成兩列,沿著院牆包抄而去。
陳堂領著一隊往左側,李翳領著一隊往右側,郇王身邊的大將和高手已被蠶磨得將要殆儘,僅僅剩下這兩人。
陳堂步伐未有遲疑,一抹臉上汗水血跡,匆匆繞彆莊半周布防完畢,迅速回到郇王身體,手持佩劍,守在彆莊大門之後。
而李翳,他的嘴唇抿得很緊。
率隊急促奔走,漆黑夜色,身後郇王揮劍厲聲幾欲癲狂,外麵馬蹄聲迅若奔雷,風聲似鶴唳般尖銳淒愴,身邊腳步聲很沉,所有人都悲觀沉沉。
李翳捏緊劍。
他其實並不想死。
恰在奔到雜草叢生的後院邊緣時,他發現排汙溝外有一條暗渠。
黢黑夜影中,尚未倒伏的長草暗影幢幢將其密密掩蓋住,若非他眼尖就一晃錯過。
暗渠不寬,但很深,人多了不行,但他能走。
李翳排兵布防,而後大步折返前頭,他刻意放空了那個位置,走到半途驟一停,一閃身迅速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