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的不僅僅是韓菀,整個信都,除了當初早已知情的臣將們,所有人都愣了。
包括韓府,以及孫氏。
宮裡來的宦官將第二個喜報說罷,孫氏翻江倒海,心裡滋味難言百般繁雜。
勉強定神給了喜封,送走宦官,她端坐在堂上,久久不語。
韓琮很歡喜:“我就說,穆大兄不是那等人!”
他心裡真真高興極了,“看看這回,還有誰會笑話我阿姐!”
不會有了。
肯定不會再有。
消息一出,整個信都都失音。
……
韓菀有些魂不守舍。
這很難得。
調整控製情緒,保持優雅的姿態示於人前,是她打生下來就耳濡目染的一堂課,她早已爐火純青。
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她現可還在廣德殿的開國大宴。
但事實上,她還能全程保持微笑跟上舉杯節奏,就已花費了全部的自製力。
大家都很體恤她。
信帝沒有刻意提問她,太子丹也是,大家笑語晏晏觥籌交錯,都沒有特地和她說話討論。
韓菀怔怔的,目光穿過喧鬨人群,和坐在武官首席的穆寒對上。
宴散了。
君臣上下大醉而歸。
韓菀不免也喝了些酒水,風一吹,有些醺然,在馬背上翻身下來,一腳踩空,趔趄一下身體歪了歪。
穆寒一步上前,將她接住,抱著她回東院去。
已經後半夜了,府裡安靜下來,隻聽見風聲,吹動門枋簷角掛的大紅絹燈和彩綢。
韓菀伏在穆寒懷裡,她手裡緊緊攥著那兩卷敕封。
回到屋裡,穆寒把她放在榻上,她也沒有放下來,低頭盯著,用手輕輕摩挲。
半晌,她抬頭問:“你怎麼……?”
其實韓菀知道為什麼。
他曾說過已有計劃,當時她問,他笑而不語,現在都明白了。
那敕封握在手裡沉甸甸的,韓菀沒有辦法不動容。
“不必這樣的。”
她又不是沒有。
這是他的功勳,一刀一劍,一場場血戰換來的。
馳騁沙場,擢至大將軍,功勳累累,聽著熱血沸騰似乎挺容易的,但真的不是。這都是血和汗,穆寒再身手了得,他也不可能一次都沒受過傷。
這數年間,他身上添了多少新疤痕。
這些都是擦得生命險線拚搏才換來的。
韓菀心裡難受,摩挲著他手背的一道新疤,不禁落了淚。
穆寒慌了,喊了她一聲,“也沒什麼是。”
他掩了掩手背:“早好了,這隻是輕傷,”他急急忙忙給妻子解釋,“我就想著,如此,便能一勞永逸了。”
他其實覺得很好,他並不在意這些,他隻在意她。
“攻陷楚都,楚境全線平定的時候,我就求了王上。王上應了,我就想著先不告訴你,……”
本來是想給她一個驚喜的,卻不想惹她落了淚,“菀兒彆哭,是我的不好,我不對!……”
笨拙解釋,一疊聲道歉,他半跪在她身前,一臉焦灼緊張,哪裡有半分在外那個鎮定沉穩臨危不懼,馳騁沙場指揮若定的大將軍模樣?
他在她麵前,依然是那個穆寒。
“傻子。”
韓菀被他吻去眼淚,抱著他的脖頸,低低罵了他一聲傻子。
她軟軟偎依在他懷裡,臉貼著他的臂彎。
穆寒不禁抿唇笑,他一聽就知她沒生氣了。
他跪在她身前,細細揩去她眼角的殘淚,輕輕吻了吻微紅的眼角,柔聲說:“彆哭了,真沒什麼的,這般也很好。”
他是真高興。
這本來就是為她掙的功勳。
能為她掙功勳,他歡喜得很。
這下子好了,孫氏肯定信他了,外頭也不會有人再嘲笑她。
人人提起她,隻會豔羨她,再不會揣測他要背叛她。
後者,穆寒尤其不能忍,但他知道,這些並不是他把將軍府的女人們攆走就能解決的。
現在好了,一勞永逸。
爵位有什麼要緊的?
他的就她的,他當初從軍,就是一心一意想著減少帶給她的恥辱。
如果能再帶來一二榮譽那就更好了。
所以穆寒今天是真很高興的,看著敕封王詔遞到在她手裡,比他本人更讓他喜悅激動太多了。
他輕輕吻她,柔聲哄她,訴說他的歡喜。
光陰荏苒,時間變遷,儘管穆寒成了武將第一人,成了一人之下的大將軍。
他依舊是昔日那個穆寒,他所求的一直都是這些,從來沒有變。
韓菀哭,眼淚止不住,又笑,心裡熱脹難以言喻,“好!”
她啞聲說:“好!”
他的心,她知道,她知道他一直都沒變過的。
“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穆寒心疼極了,低頭小心親吻她的眼淚,輕輕晃著,柔聲哄著。
他抱著她,如一開始時般,稀世珍寶般捧在手心。
燭光暈黃,渲染靜謐夜色,似水一般,一層一層流淌出去。
……
爆竹聲聲,喜樂齊鳴。
今年是喜慶連連的一年,開國大典的焰火猶在昨日,各家的親事就密鑼緊鼓辦了起來。
戰事持續了好些年,軍中一大把未婚青年,有世家子弟出身的,也有憑借軍功一躍晉身的大小新貴,往下的不說,信帝跟前熟悉的就不在少數。
如今大業已成,凱旋回都,大家不約而同都想解決人生大事,信帝和太子丹也很放在心上,連連牽線賜婚,連宮中正適齡三個公主都也一氣兒許出去了。
立國後的這幾個月,幾乎每旬都有喜宴吃,有時還不止一次。
這第一樁,就是韓菀和穆寒的大婚。
二人要再辦大婚,這一籌已經一年,是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立國的紅燈彩綢都未曾換下來,又重新披紅掛彩,前庭後院灑掃一新,窗欞子上貼了大紅色的雙喜剪紙,爆竹聲聲,歡聲笑語。
東陽侯府筵開了三百席,依然不夠,擺足了三日的流水宴席,座無虛席。
信帝親臨主持大婚,太子丹陪著穆寒一起,在眾人的大笑簇擁下,去接了他的新娘子。
離得遠遠,就聽見那群人的大嗓門笑聲,韓菀不禁翹了翹唇,將珠簾放下來擋住臉麵。
喧鬨聲越來越近,這群粗魯的軍旅漢子,“哐當”一聲,大門就被推開了。
大夥兒抬頭一看,不禁呼吸一屏。
韓菀此刻一身大紅,楚地最上等的綃紗和雲綢金錦,數十個技藝最精湛的頂級繡娘,連續繡了一年多快兩年,才最終繡成。
一寸一金線,鸞鳳璀璨栩栩如生,紅寶明珠嫁冠流光溢彩,就連掩在長長拽地裙擺之下是絲履,鞋尖上也各點綴了一顆龍眼大的明珠。
步步生輝,恍若神女。
今日她穿著父母精心準備的嫁衣,將會在滿堂賓客的見證下,嫁給他了。
不需要偷偷摸摸,也不再貧瘠簡陋。
穆寒手持紅綢,紅綢的另一端牽著她,他帶著描金繡彩的婚車,在滿城的歡呼和喜慶之下,繞城一周,回到府中。
穆寒引著她,一步一步走進禮堂。
紅綢彩屑,漫天紛飛,他唇角情不自禁高高翹起。
兩人端端正正給韓父的牌位叩了頭,又給孫氏下拜,孫氏也不禁熱淚盈眶,“好,好孩子,快起來!”
堂上氣氛熱鬨推到了頂峰,吵哄哄的,但穆寒還是聽清楚了孫氏的話,這一瞬間,他喜極而泣。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終於得到了主母和主君的承認,迎娶了韓菀為妻。
重重叩首,他忍住淚意,側頭看她,她也翹唇,露出大大的笑臉。
夫妻兩人相視而笑。
……
大婚很甜蜜,也很有意義,但實話說,也很累。
韓菀還好,畢竟是新娘子,略略敬了一輪酒,就溜回新房休息了。
穆寒就不行,他被逮住了猛灌,渠廣阿亞等人輪流上陣擋酒,也頂不住,先後被灌趴下橫七豎八。
外麵的喧鬨聲,新房都聽得清清楚楚。
溫媼給沐浴後的韓菀順發,新來的小侍女在驚歎,“外麵好熱鬨啊!”
酒水一輪一輪上,都還自不夠,自小在府裡長大的小侍女被豪邁的軍中漢子驚住了。
“咱們姑爺好厲害,還站得穩穩的!”
“是啊是啊!……”
韓菀翹著唇,聽小姑娘們吱吱喳喳。
黃銅鏡麵映著燈火,鏡中美嬌娘兩靨暈紅,雙眸波光流轉,喜氣盈腮,美麗不可方物。
今天她和穆寒成親了。
真正拜了父母,有媒有聘的大婚。
她心裡很高興。
至於爵位那事兒,她也已經想清楚了。
這樣也好。
穆寒不要爵位,但他還有軍職,他軍職非常高,一人之下,掌著南郊大營三十萬大軍。
這樣也不錯,穆寒有軟肋,信帝用著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