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都沒下雪,雲陽縣的天氣逐漸乾燥起來。年關近了,堆肥舍的收糞工作陸續收尾,懷才按照扶蘇的指示派遣人手按時對糞堆進行翻轉,天氣晴朗時便掀開棚頂讓太陽給肥堆曬曬太陽。
扶蘇身體養得很不錯,早起沿著彆莊外的道路穿過山林,徑直行至離彆莊不遠的嵯峨山腳。
嵯峨的意思是高峻,嵯峨山有五座主峰,山山相連,一座更比一座險峻,當地人又叫它五連山。
懷才去管理堆肥舍了,跟在扶蘇身邊的內侍叫懷德。他長得機靈討喜,隨著扶蘇在山勢較緩的峰腳下停住腳步,殷勤地問扶蘇:“公子,可是渴了?”
“沒有。”扶蘇搖搖頭,看著眼前空闊的山地,在心中描繪著山勢。
懷德識趣地閉嘴,沒再打擾扶蘇。
彆看扶蘇年紀小,心裡可比許多人都有主意,由不得他們隨意揣度。
扶蘇把周圍的地勢都記下了,轉頭見懷德立在一邊聽候差遣,便笑道:“聽說此處是當年黃帝鑄鼎處,鼎成之後有龍垂髯下迎,如今竟也成了荒山野嶺。”
黃帝與炎帝在百姓心中很不一般,天下諸國大多自稱其後裔,比如楚國勳貴屈原就自稱“帝高陽之苗裔”,所謂的帝高陽指的是顓頊,黃帝的孫子。同樣的,秦國先祖也自稱是顓頊的後裔,以此顯示自己理所當然登上王位。
這個世界靈氣稀薄,扶蘇無法繼續修煉,但也能看出這地方確實曾經興旺一時。
隻可惜歲月無情,曾經的繁榮興盛不過是過眼煙雲。
提到黃帝鑄鼎這種話題,懷德不敢接,不過他很有眼力勁,見扶蘇興致不高,立刻說:“公子,出來這麼久了,要不要回去用些糕點?”
扶蘇點頭:“也好。”
兩個人一前一後地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隨行的侍衛不遠不近地綴在左右,提防著意外發生。
一行人回到彆莊外,卻見一個年輕小夥子在外頭徘徊,不時抓撓一下腦袋,顯然是在為什麼苦惱。
那小夥子瞥見扶蘇,立即跑了過來,撲通一聲跪在扶蘇麵前的泥道上:“公子!”
扶蘇稍一辨認,把對方認了出來。這小夥子上次曾來給他蓋堆肥舍,他犯了點小錯被逮進牢裡,當時就差不多該刑滿釋放了。
扶蘇伸手將小夥子扶了起來,奇道:“你從牢裡出來了?”
“對,今兒剛出來的。”小夥子有些不好意思,“小的也是一時糊塗才做了錯事,以後不會了。公子,小的有一事相求!”
扶蘇沒一口答應,而是先詢問:“什麼事?”
小夥子道:“是這樣的,小的在牢裡和一位老人家在同一個牢房,他姓程,以前是讀過書的,聽說還當過官。程先生年紀大了,吃得不多,平時會把飯讓一半給小的,心腸好得很。對了,平時程先生還拿著刀筆在牢裡刻寫哩,我雖不識字,卻也很敬重他。”
扶蘇耐心地聆聽著。
小夥子見扶蘇臉上沒有絲毫不耐,大著膽子把自己的請求說了出來:“這幾天程先生病了,小的托牢頭給程先生找個大夫,牢頭根本不理,這會兒小的雖然出來,身上卻沒錢,不知公子能不能幫忙找大夫給程先生看看,小的可以給公子做工償還!”他說著又跪了下去,徑直給扶蘇磕了個頭。
扶蘇再次將他扶起來,說道:“不必如此,我會讓大夫去牢裡一趟。”
這位程先生,扶蘇其實聽過的,隻是時間太久遠他一時沒想起來。
程先生單名一字邈,曾在朝中為官,後來觸怒了他父王被關進雲陽大牢。這一關就關了十年,他父王始終沒想起他來,但程邈在獄中不曾頹喪,每日悉心整理著過去見過的文字,挑揀出最容易學習的三千個常用字獻給他父王,以此重新獲得了他父王的任用。
不說這位程先生的才華,光看他入獄十年都不曾頹喪便知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扶蘇聽小夥子說到程先生,就想起了這麼一號人來。
左右無事,扶蘇叫懷德備車,決定自己帶著隨他到彆莊的徐福親自跑雲陽大牢一趟。
那小夥子聞言大喜,扶蘇讓他回家去他也不走,反而一路跟在馬車邊上跑,想要親眼看著大夫出診。
倒是個有良心的。
雲陽大牢離彆莊也不算遠,乘車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扶蘇下了馬車,接過懷德遞過來的鎏金手爐,帶著徐福走向大牢門口。
看守大門的人見扶蘇一身錦衣,又見隨行侍衛都配有刀劍,頓時知道了扶蘇的身份,誠惶誠恐地朝扶蘇行了禮。
“不必多禮,”扶蘇不疾不徐地說道,“聽說牢裡有位程先生病了,我帶了太醫過來給他瞧瞧。”
看守忙說道:“公子怎麼好進牢房這種汙穢地方?”
扶蘇好脾氣地道:“我一會就走。”
扶蘇堅持要進牢房,看守也不好攔。好在這時聞聲而至的牢頭出來,瞧見仙童般的扶蘇後屁顛屁顛地迎上前:“公子,您可是要來找什麼人?”
扶蘇點頭:“我找程先生。”
牢頭顯然很熟悉那位程先生,忙不迭地引扶蘇入內。鹹陽城內沒有比較大的監牢,一些犯了事的人大多送到雲陽這邊關押,因此雲陽縣的大牢算是京畿各縣之中規模最大的一個,走進裡麵竟沒有一般監牢那種陰暗汙穢的感覺。
不一會,牢頭便把扶蘇帶到程先生的牢房前。
由於今天同一牢房的小夥子剛出去,程先生的牢房裡沒彆人,算是讓他住上了“單間”。
其他牢房人倒不少,見這麼個錦衣孩童跟著牢頭走進來,都忍不住往扶蘇身上瞧,有些曾去搭堆肥舍的人則和其他人說:“瞧,這就是我們大公子啊,我沒說話吧,當真像天上來的一樣!”
見扶蘇年紀小,其他人膽子也大了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
“人家是大王的兒子,可不就是天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