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人盯著那麼久也沒盯出個所以然來,便想著把人叫回來看看。
至於回來後還讓不讓扶蘇去雲陽縣,那就另說了。
蒙恬聽嬴政的話似乎彆有深意,沒再多言,領命徑直出了城。
蒙恬到雲陽縣時,天已經黑了。遠處的村莊入夜後漆黑一片,獨獨彆莊裡亮著燈,不管是油燈還是蠟燭,都是權貴之家才用得起的東西,普通百姓大多隻能早早入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作息便是這樣來的。
扶蘇聽說蒙恬來了,披著裘衣親自出迎。
“公子。”蒙恬忙上前見禮。
“恬叔。”扶蘇喊了一聲,伸手拉著蒙恬往屋裡走,兩個人在燈下相對而坐。
沒彆人在,蒙恬放鬆了不少,先將嬴政的命令告知扶蘇,隨後就在燈前與扶蘇閒談起來。
天色已晚,今天他們是不可能回鹹陽的了,蒙恬決定明日一早再去雲陽大牢接程邈。
蒙恬沒看扶蘇的信,不由問扶蘇:“那程邈也入獄好些年了,大王怎麼突然要見他?是公子和大王提到他了嗎?”
扶蘇自是不會隱瞞,把自己如何見到程邈、如何給嬴政寫信的過程給蒙恬講了。
蒙恬感覺這程邈是在利用扶蘇,不過若是那隸書當真有用,對扶蘇也有好處,算是互利互惠的事。他說道:“倒是個真人才。”
扶蘇認真點頭。
蒙恬見扶蘇年紀小小,卻做出小大人模樣,不由莞爾。
兩人分彆多時,蒙恬提議去前院練練拳腳,他好看看扶蘇有沒有偷懶。
天上的月亮已經變成一彎銀勾,前院照不著多少月光,還是懷德機靈地叫人點了燈才亮堂些。
一大一小在空地上比劃起來,明明是大冷天,不久之後他們身上都出了一身薄汗。
“不錯。”蒙恬讓著扶蘇對練了一會,滿意地讚道,“平時多練練,公子便是到了軍中也不會讓人比下去。”
扶蘇一本正經地說:“全靠恬叔教得好。”他以前的天賦其實是馴養飛禽走獸,天上飛的地上走的水裡遊的,他都能把它們降服,人一旦有了助力,很多方麵便會鬆懈下來。如今重活一次,他有許多事想做,自然得讓身體好起來。
兩人去洗了個澡,舒舒服服睡了一覺,第二日一早一起去雲陽大牢尋程邈。
程邈昨日喝了藥,病已好了大半,再沒有初見時那種隨時會一病不起的孱弱。
見扶蘇與蒙恬一起過來,程邈心中驚訝,更確定自己這一步走對了:扶蘇這位長公子在大王心中果然十分不同,要不然蒙恬不會來得這樣快。
有蒙恬親至,程邈終於如願走出了雲陽大牢。
扶蘇對程邈的態度一如昨日,親自邀程邈上馬車。
蒙恬見扶蘇精神不錯,一顆心暫且放回原處,騎馬綴在馬車旁護衛扶蘇回鹹陽。
一路上,扶蘇先是和程邈講述了自己對稷下學宮的向往之情,接著才與程邈提起授學之事,表示程邈若是願意,可以先在彆莊小住,年後他便讓人在嵯峨山下建屋築台。
隸書的教習隻是開始,日後他會請各方學者前來講學,有名師在,學生自然會聞訊而來,他們必定能建造一個屬於大秦的稷下學宮。
在如今的天下學者心中,稷下學宮是個無比神聖的地方。稷下學宮有七十多位博學之士開班授徒,包括荀子、孟子、尹文子、申不害等等聞名諸國的學者,他們各有各的主張、各有各的見解,無數新思想在稷下學宮誕生和傳播出去,堪稱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大秦位居西北,一直以來在東方諸國眼中都與蠻族無異,朝中能用的有學之士大多來自東方各國,許多人都暗中譏笑說“大秦無學者”。
事實上連李斯、姚賈等人原本也並非秦國人,他們來秦國隻是為了爭取到一展抱負的機會。
扶蘇記得他父王一統天下之後,也曾希望東方學者能效命於朝廷,幫助大秦鞏固在東邊的統治。可惜東方學者大多瞧不上大秦,明裡接受了博士之位,實際上卻沒幾個人真心願意為大秦效力。
也正因為無法通過東方這些士大夫來融合東方諸國,父王才會屢次東巡,希望能通過展示大秦的強悍武力讓東方百姓真正臣服。
如今離天下一統還有差不多十二年,扶蘇相信這十二年時間裡自己可以改變很多東西,打天下他可能幫不上忙,逐步助大秦融合六國卻是有機會做到的。
隻有真正讓各國融為一體,天下才能長治久安,免於再遭動蕩。
扶蘇的目光澄澈而堅定。
程邈聽了扶蘇對“嵯峨學宮”的構想,心中也有些激蕩。他出身寒微,卻酷愛讀書,自也聽說過稷下學宮的存在,隻是無緣親自去看一看罷了。
大秦舉國皆兵,人人都是勇士,打仗要是稱了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可若說到治學之事,大秦確實遠不如東方諸國!
與扶蘇一番對談,程邈已經沒把扶蘇當小孩看待了。他已不算年輕,心卻沒老,血也還熱著。
老秦人永不服老!
程邈慨然說道:“公子若有用得上程某之處,程某絕不推辭!”
兩人敘完話,馬車也行到了鹹陽宮外。
扶蘇先下了車,讓懷德上前攙扶程邈,程邈卻擺擺手,自己從容地下了車。他抬頭看了眼巍峨的宮門,心中的激蕩仍未平息。
若是沒有路上這一番談話,他肯定更想借著整理、創造隸書的功勞回鹹陽當官,可與扶蘇相談過後他卻改變了主意。
人生短短幾十年,他已活了大半,餘下的一小半,他該做些更能讓後世記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