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的名字他聽說過,不過是在讀過韓非的著作之後才知曉的,那時候韓非已經不在了。
他聽老師淳於越說過,韓非是被毒殺於獄中,不過他的著作倒是很得父皇喜愛,一直都保留著,甚至還有不少內容得以施行。
扶蘇老實說道:“聽過。”
張良便把自己知道的消息告訴扶蘇。
今年年初韓非出使秦國,向嬴政呈上不少文章。
嬴政一開始對韓非禮遇有加,近來卻突然命人將韓非下獄,如今韓非被關在雲陽大牢這邊。
張良不過是過來遊曆的,在秦國人生地不熟,沒辦法到獄中探視韓非。
他聽人說起學宮的事,也知曉了扶蘇的存在,今日一早便過來看看。
沒想到一來就碰上了扶蘇。
張良道:“秦王既然將他下獄,想來他很難再得到秦廷重用,我來雲陽縣是想去見他一麵。他的文章我很喜歡,隻是他隨使團出使時帶走了不少書稿,我想帶一份回去。”
扶蘇沒想到張良不遠千裡來到鹹陽,竟是為了討一份文稿。他說道:“既然是下獄,他的書稿不一定還在他手上。”
張良道:“既是他寫的,他應該還記得,我求他給我講一遍就成了。”
扶蘇微訝:“講一遍你就能記下嗎?”
張良點頭。
他從小博聞強識,記幾篇文章當然難不倒他。
既然張良這麼篤定,扶蘇也沒拒絕。
他對韓非其人也很好奇,同樣想聽聽韓非那些文章,當即便對張良說道:“那我們這就去雲陽大牢。”
當初老師淳於越說韓非死於獄中,扶蘇怕去晚了人就沒了。
張良雖意外扶蘇的急切,卻也想早些見到韓非,當即和扶蘇一同走出小亭。
兩人迎麵遇到了李由。
李由見扶蘇身邊有個麵生的少年郎,長得還格外秀美,像個喬裝的女郎,眉頭不由微微皺起。
他恭謹地向扶蘇行了禮,才問道:“公子要去哪兒?”
扶蘇道:“我去雲陽大牢一趟。”
李由眉頭皺得更緊,不太讚同扶蘇老往大牢跑。
李由知道扶蘇一向很有主意,也沒開口勸阻,而是默不作聲地跟到扶蘇身後,明顯是準備沿路護送扶蘇。
一路上,張良都能感受到李由帶著些許敵意的打量目光。
張良也不在意,扶蘇身邊要是沒幾個忠心耿耿的追隨者他才覺得詫異。
至於那點兒敵意就更正常了,東方諸國的人不待見秦人,秦人自然也不待見他們。
三人乘車到了雲陽大牢,牢頭自然還認識扶蘇。
聽扶蘇說要帶人去見韓非,牢頭恭恭敬敬地把他們領了進去。
誰不知道上回大王親自來了趟雲陽縣,為的就是來看看扶蘇這個兒子?
自那以後,姚縣令跑彆莊那邊跑得更勤了!
連姚縣令都要巴結扶蘇,他一個牢頭自然是不會傻到攔著扶蘇去見個囚犯。
扶蘇已經來過一次雲陽大牢,這段時間建學宮什麼的又征用過不少刑徒,牢裡的人見到他都挺激動,一口一個公子喊得很歡。
張良心中納悶不已。
莊子附近的村夫對扶蘇敬愛有加就算了,怎麼連牢裡的犯人都像是和扶蘇很熟似的?
韓非是鹹陽送來的人,牢房所在的位置相對比較清靜,扶蘇略一示意,周圍那些犯人也都安靜下來。
扶蘇領著張良和李由進了牢房。
韓非見到張良,有些意外。
張良一家連出兩位國相,韓非自然對張家子弟有印象,隻是張良還年少,兩個人平時並沒有什麼交集。
韓非把目光移向扶蘇。
這些天他從其他囚犯的交談裡聽說過扶蘇。
據說這位大秦公子為人仁厚,用人不在意出身,隻是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又有真才實學,他都願意留用,比如從這雲陽大牢裡出去的程邈和朱小六如今都在他那兒受到重用!
扶蘇的目光也落到了韓非身上。
韓非年紀和李斯差不多,都正當壯年,哪怕身在獄中、手足戴著鐐銬,他看起來還是風姿不凡。
這樣一個人物若是無聲無息地死在獄中,確實有些可惜了。
扶蘇上前問好:“韓先生。”
韓非沒有因為扶蘇年紀小而看輕他,而是禮數周全地起身見禮:“公子。”
扶蘇邀韓非坐下說話,張良和李由也分坐他兩邊。
四人相對而坐,扶蘇把張良跋山涉水跟到雲陽縣來的目的告知韓非。
韓非神色一頓。
周邊數國虎視眈眈,韓國危若累卵,他這次使秦,存的是爭取得到秦王嬴政的信任、勉力在虎口之中保下韓國的心思。
可惜李斯他們也不是傻子,哪怕他把存韓之心藏得很深,也沒能瞞過他們的眼睛。
這次他下獄是因為直言諷刺姚賈讓對方懷恨在心,姚賈遊說嬴政將他關押起來。
他也是被關押到雲陽大牢裡才發現,雲陽縣的姚縣令和姚賈是一家人,到了這地方他想再給嬴政上書難之又難!
韓非再次看向扶蘇。
哪怕扶蘇是嬴政長子,到底也才六歲,哪怕他向扶蘇求助,希望能通過扶蘇向嬴政上書,嬴政也不一定會看。
他這一回,怕是真的凶多吉少!
韓非在心中微微一歎,轉頭問張良:“我說了,你就能記下?”
張良自信地答:“可以的!”
韓非又問扶蘇:“公子也要聽?”
扶蘇點頭。
韓非便坐正了身體,向扶蘇和張良口授起自己這些年寫過的文章來。
他本就是天資卓絕的人,這些都是他的心血之作,傳授起來自然輕鬆自如,宛如閒談。
扶蘇和張良也正襟危坐。
隻是相對於韓非的從容,他們都越聽越心驚、越聽越入神。
就這樣一人口授,兩人認真聽,三人都忘了時間,不知不覺竟已到了日落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