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紙上寫的是一些簡單易懂的小故事,粗略一看,大多取自各家學說,隻是沒往深裡講,隻挑了趣味盎然的部分,一個故事也就一兩百字左右。
每個小故事後頭還陪著幾幅大字,明顯是用來教小孩子讀書用的。
雖然這疊小故事還不算厚,但看得出很用心。
嬴政把那疊稿紙放回去,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朝扶蘇招招手。
扶蘇在嬴政身邊坐下。
他主動開口:“孩兒有一事想求父王。”
嬴政挑挑眉,示意他說說看。
扶蘇道:“前日我回來後碰上將閭,問了下他的學業,發現他和兩個弟弟還沒有啟蒙,便想著在族庶長給他們請老師之前教他們識幾個字,沒想到今兒其他弟弟妹妹都來了。”
族庶長其實是駟車庶長,統理王族事務,後宮嬪妃、公子公主的理論上都歸駟車庶長所轄的宗正府管。
不過如今的駟車庶長乃是父皇曾祖父的族弟,不管從年紀看還是從輩分看都高得很,很多人都不會拿瑣事去煩擾他。
父皇未立王後,宮中沒有嫡子庶子之分,想爭取點什麼全得各憑本事,像將閭他們三兄弟這樣早早失了母親,年紀又那麼小,很難為自己走動和謀劃。
都還是懵懂小孩,如何懂得宮中的殘酷,又如何能應對弱肉強食的生存局麵。
扶蘇認真說道:“我這地方雖不小,這麼多人還是顯得活動不開,光靠我一個人也沒法全教。”他仰頭與嬴政對視,“父王,我想要一處空置的地方稍微改改當學堂,最好離我們這邊腳程近,也離外城近,我和將閭他們每日過去上課。老師可以不固定,隻要先讓將閭他們認完字便好,認完了可以一起練練武、讀讀兵法、聽聽各家學說。等他們都長大一些,再單獨給他們挑老師。”
嬴政耐心聽著。
扶蘇接著說:“如果可以,文武百官家裡的同齡孩子也可以送來一起學。等他們長大了,都可以為國效力。”
嬴政淡淡道:“我還說你回宮會安分些,沒想到主意還是這麼多。”
按扶蘇這意思,這不還是還王城裡弄個學宮,隻不過生源不一樣而已,雲陽那邊的學宮是麵對百姓招生,這個學堂卻是對內接收王孫公主、對外接收百官兒女,包攬鹹陽所有適齡的王孫貴胄與官宦子弟。
到時所有王孫公主與外臣子女有了同等的接觸機會,也就相當於宮中與外臣有了交通渠道,宮內的形勢會比以前更加複雜。
嬴政審視著扶蘇,想看出扶蘇是不是因為篤定自己的地位不會被動搖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卻對上扶蘇不閃不避的灼亮目光。
扶蘇道:“孩兒覺得這樣好。”他堅定地說道,“若是所有人都能有最好的老師,讀足夠多的書,勤勉練就一身武藝,他們都將是大秦的未來棟梁。”
更重要的是,見識過足夠廣闊的天地,培養出足夠開闊的胸襟,便不會再困於眼前的得失,把寶貴的精力消耗在各種明爭暗鬥、蠅營狗苟之中。
嬴政瞅著他。
還是個半大小孩,就敢談什麼國之棟梁,事事為江山社稷著想,難道是覺得王位已是他囊中之物?
這也是他夢裡的“仙人”告訴他的?
嬴政道:“你可還不是太子。”
嬴政此話一出,屋內倏然一靜。
扶蘇接不上話。
前世一直到死,他都不是太子。
扶蘇安靜下來,沒有替自己分辨什麼。
他隻是當初在曆練時曾見過有個皇室這麼做,成效很不錯,至少在他們新君病危、國家危難之際,那些曾與太子同窗讀書的宗室子弟都發揮了他們的謀略與才智,護住了風雨飄搖的天下;相反,當王室人丁凋敝,除了太子之外個個都被養成庸才時,一旦君王及太子出事,權柄往往會旁落他人之手,甚至導致江山傾覆、生靈塗炭。
父王對所有兒女都不甚看重,族庶長和其他王室成員也對他們愛答不理,扶蘇覺得這樣不行。
就像他們師門一樣,很難想象整個師門隻有一個優秀子弟,其他全都是碌碌無為的廢物。
若是一個宗門淪落到那種地步,離滅門斷宗也不遠了。
扶蘇低下頭,沒有再說什麼,看起來渾身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
嬴政見扶蘇這模樣,眉頭動了動。
這小孩聰敏早慧,顯然一聽便明白他的話中之意。
隻是即便明白了,也沒有必要這麼委屈難過,好像他說了什麼重話似的。
他確實不打算太早立太子,有很多事情他還沒理清楚,天下也還沒儘收於大秦手中,他暫時不想考慮太子之事。不過他的態度已經擺得很明白了,這麼多兒子之中他唯一會騰出空來關注的也隻有扶蘇而已。
要不是格外看重這個長子,他有那麼多閒工夫逗小孩嗎?
嬴政說道:“你既然有那麼多想法,就自己去找族庶長商量去。”他說完解下一枚玉印扔給扶蘇,讓扶蘇拿著玉印在宮中自由出入。
扶蘇一愣。
嬴政已經起身往外走。
扶蘇立刻起身喊:“父王!”
嬴政停步,轉頭看扶蘇。
扶蘇心中百轉千回,抓起玉印跑到嬴政身邊,仰起頭說:“多謝父王。”
嬴政沒搭腔,由著扶蘇送自己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