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思想蒙昧之時,朝廷讓他們做什麼他們便做什麼,踏踏實實忙碌於田畝之間,安安分分應征入行伍之中。
若是所有人想法都多了、所有人心都野了,種田的不甘心種田,做工的不甘心做工,服役的不甘心服役,朝廷還能和過去一樣把他們管束好嗎?
父子倆對視片刻,嬴政才開口:“你覺得愚民好治,還是智民好治?”
“父王,”扶蘇頓了頓,才斟酌著說道,“從來都沒有愚民。哪怕目不識丁,他們也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想把日子過得更好,都想自己的兒女更有出息。所謂的愚民,不過是畏懼之下很多話都不敢去說、很多事都不敢去做,所以才顯得安分無知而已。”
至於畏懼什麼,扶蘇沒有說。
嬴政懶懶倚坐在橫塌上,並不接話。
“孩兒認為如父王這般英明的君王,應該更喜歡聰明知禮的百姓才是。”扶蘇仰起頭對上嬴政隱含審視意味的雙眼,認真說道,“愚民弱民,一時之計;立學樹德,功在千秋!”
嬴政起身走到輿圖前,背對著扶蘇淡淡說道:“你可讀過《商君書》?”
商鞅雖被車裂而死,許多舉措卻並未廢除,《商君書》自然也還在。《商君書》其中一篇就是《弱民》,中心意思是“民弱則國強,民強則國弱;有道之國,務在弱民”。
按照商君的意思,隻要收走百姓所有糧食隻留下口糧,讓百姓全都家徒四壁、身無分文,不管爵位還是錢財都全靠朝廷賞賜才能獲取,他們自然會乖乖聽朝廷的話,讓他們種田就種田,讓他們去打仗就去打仗。
同時《商君書》還提出“民不貴學”,意思是隻要普通百姓不識字不讀書,那他們就會在家裡老老實實耕地,因為離了地他們沒辦法養活自己。
可以說,扶蘇稱之為一時之計的“愚民弱民”,正是商鞅改革過程中各種舉措的基礎,也是大秦百餘年來國力大增、躍升為一方霸主的原因所在。
扶蘇自然看過《商君書》。他說道:“亂世應用重典,等天下大定自是要改的。立學樹德之事,一年兩年不可能看到成效,五年十年興許能才能真正起到些許效用。”扶蘇娓娓而談,“到那時,父王必然已經平定天下,儘收天下之兵,天下百姓從此得以休養生息,不必再受征戰之苦――到那時,已經不再是亂世了!”
嬴政轉過身,對上扶蘇灼灼的目光。
觸及扶蘇眼底那明顯到難以忽視的景慕,嬴政隻覺胸腔之中也騰起了一陣激蕩豪情。
他一直誌在成為天下唯一的主人。
到那時候,確實該有點不一樣的東西。
他治下的百姓,確實該和以前所有國家的百姓都不一樣。
東方諸國的許多讀書人自詡學問了得,時常瞧不起大秦,覺得他們大秦全是粗人,出不了半個學者,那麼到時就該讓他們好好瞧瞧大秦的變化:他們引以為傲的《詩》、《書》,在大秦不過是三歲小兒都會念的東西;他們等閒看不到的百家之書,在大秦任何一個縣衙都能借閱!
嬴政眉頭舒展開,朗聲說道:“好,就按你說的辦!”
在嬴政父子倆這番交談過後,入選的博士們很快被嬴政召見了。
嬴政給他們每一個人賜座賜酒,可謂是禮遇至極。
博士們見嬴政待他們如此和善,心中自是高興不已。等他們喝得微醺,嬴政就把第一個任務交給了他們:組織人手把國子學藏書閣的書抄一份送去雲陽學宮,他們自己也跟著書過去,接受關於基礎學科教學內容的短期培訓。
書不必他們抄,他們隻要負責檢查一下底下人抄好的書有沒有錯漏就可以了。
博士們覺得這不是什麼難事,全都一口答應。
等他們被領去國子學藏書閣一看,酒全醒了,隻是人有些懵:大王上哪找這麼多書啊?他們怎麼不知道天底下有這麼多書?
這事還得怪扶蘇看書快,嬴政一車車地給他送,他還真能一車車地看,甚至還覺得看不夠,屢次請求嬴政讓使者們出使各國時把人家的書給帶回來。
嬴政覺著這小子怎麼這麼煩,那麼多書都不夠看,還盯上東方諸國的書了!
那麼遠的路,非要人把書運回來,這不是為難人嗎?
真是不懂事!
嬴政當時毫不留情地教訓了扶蘇一頓,然後讓姚賈給要出使各國的外交官們傳個話,讓他們回來時走慢點也沒關係,務必要多搞點好書回來,免得他家兒子太閒了,整天想搞東搞西!
這些使者大多帶著重金去賄賂各國重臣,重臣代表什麼?
代表他們家中很不一般!
東方諸國很不一般的人家,必然有不少從祖上開始陸陸續續收集起來的藏書。
換成以前學風大盛之時,這些書外人是花千金都看不到半眼的,現在世道大亂,各家難免會出幾個不把藏書不當回事的敗家子,聽人說想要書就來個賤價大甩賣,隻要肯給錢,家裡的書隨便搬!
隨著奉命攜金出使的使者前幾個月陸陸續續從各國歸來,一車車書也被拉了回來。
於是,博士們來到藏書閣後,一下子被書海給淹沒了。
工程量雖然大了點,博士們心裡還是很高興的。若不是愛讀書,他們也不會選搞學問這條路,看到藏書閣裡有這麼多書,他們恨不得天天紮裡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