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開宵禁,還要全城點燈慶賀,文武百官自然都按時到位,想看看這燈籠是不是真能照亮全城。
嬴政和扶蘇一人點了一盞燈籠走在前頭,在他們走到城樓上時,紅日正好完全隱沒於天際。
咚!咚!咚!
三聲鼓聲齊齊整整地在各裡市前想起。
原本隻有各家屋裡亮著零星燈火,看起來稀稀落落,鼓聲一響,每家每戶門前都亮起了一盞盞燈籠。
整個鹹陽城一下子亮了起來,街道被照得宛如白晝一般。
嬴政把手裡的燈籠遞給左右拿著,立在城樓上看著家家戶戶門戶大開,青年夫妻們帶著家中老幼走了出來,有的齊齊站在燈籠下討論著什麼,有的優哉遊哉地在街上信步閒行,有的則呼朋喚友結伴出遊,街上很快行人如織、熱鬨非凡。
看到如此盛況,嬴政心裡暢快得很。
三皇五帝時期,有過這樣的盛景嗎?
既然老天讓他兒子窺得先機,那他們大秦會和以前任何時候都不一樣!
比起質量不一的油燈,這批蠟燭的品控顯然要好得多,帶出的光焰更明亮、更溫暖。
這樣一個點亮滿城燈籠的夜晚,對許多人來說都是難忘的一夜。
有人歡喜有人愁,這天夜裡韓非聽著外麵喧鬨的歡聲笑語,思及韓國已亡,頓時心如刀絞。他在庭中坐了許久,穿上外袍出了門,前去行館見自己那位親手將韓國送到秦王嬴政手上的兄長。
韓王也沒睡,不想睡,更睡不著。
他聽人說韓非來了,也沒讓人攔著,坐在燈下等著人把韓非領進來。
兄弟倆見了麵,韓非本以為自己會憤怒,可看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韓王,滿腔怒意一下子被澆熄了。
都是亡國之奴,誰又能指責誰。
韓王邀韓非坐下,還叫人溫了壺酒送來。好歹他也帶著整個韓國降了秦,這點優待還是有的,一壺溫酒很快送了上來,韓王給自己斟滿一杯,又把壺遞給韓非,讓韓非自己給自己倒上。
因為常年縱情酒色,他看起來比清瘦的韓非要老上許多,身形也垮得不像樣,若不是還穿著錦衣華服,不少人興許會把他當成個滿肚肥腸的富家翁。
韓王說道:“我少時常聽人說起信陵君的事,你應該也聽過的。信陵君威震天下,手握兵權,把他的兄長、魏國真正的國君襯得黯淡無光。在他年輕時,已經廣收門客,並且敢派人竊取兄長手裡的兵符、殺死懷疑真假的將軍掌控大軍,借著竊符救趙之事聲名遠揚,他的兄長拿他無可奈何。”韓王歎著氣說,“兵符啊,那可是兵符。敢竊兵符,敢奪兵權,回頭伸手拿國璽又有什麼不敢的呢?”
韓非默然坐著,沒動麵前的酒。
韓王一口灌下自己倒滿的那杯酒,接著說道:“你說,我防著你錯了嗎?”
韓非終於抬手把酒一飲而儘。他麵露一絲嘲弄:“當然錯了,你看我不是什麼都沒做成。我若能有信陵君的能耐,何至於此啊。”
他懷著存韓之念入秦,一心想著再為韓國爭取些時日,興許韓國能在夾縫中求得一線生機,結果入秦不久便被送入獄中,如今更是被徹底打碎了所有念想。
他若能有信陵君之能,何至於淪為亡國之奴、喪家之犬!
兄弟二人對飲數杯,韓非有些醉了,起身往門外走去。
韓王沒說什麼,更沒挽留,一個人繼續坐在燈下獨酌。
韓非走出行管,隻見街上燈火通明,宛如白晝。他眼前出現了許多重影,抬眼看去,滿目都是明燦燦的燈,仿佛要一直亮到夜空中去。
錯身而過的人都在聊天說笑,他們臉上帶著輕鬆而愉快的笑容,大多在討論著要去買些什麼或者要去哪裡找朋友一起玩。
鹹陽城中,所有人都在慶賀韓國的滅亡。
韓非沒讓人扶著,獨自在街上走了回去。
另一邊,扶蘇回到家中,聽人說張良已經睡下了。他頓了頓,沒有去打擾,隻搬出琴在庭院中彈了一曲。
琴聲越過院牆,飄入鄰院之中。
張良自是沒睡的,他沒有點燈,獨自坐在黑暗之中聽著外麵傳來的琴曲。
他自幼愛琴,曾經一天不彈就想到不行,如今已經大半年不曾再碰。聽到那宛如在勸慰一般的琴音,張良的手指下意識動了動,又被他強壓了下去。
張良靜靜坐到一曲終了,等琴聲不再響起,心中那躁鬱不寧的情緒仿佛也被撫平了。他躺到榻上合起眼,心想,既然自己再不能彈琴了,往後想聽琴的時候得差遣扶蘇彈給他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