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扶蘇這個兒子,嬴政眼下自然是愛重的,一來扶蘇占了長子之位,二來扶蘇卻是聰敏早慧。隻是等平定天下,四海歸一,再無外敵,許多事便不一樣了。
到那時,嬴政逐漸老去,扶蘇逐漸長大,一個獨掌大權那麼多年的君王,還能不能像現在一樣喜愛扶蘇這個兒子?
現在嬴政的所有偏愛和看重,是不是都會成為扶蘇的催命符?
王賁沒敢再想,他本就不是精於謀算的人,讓他上陣殺敵還可以,要他像他父親一樣老謀深算,他目前還做不到,至少對這些事的嗅覺他還遠不如王翦敏銳。
過了幾天,李牧又享受了一次特殊待遇,被帶去去洗了個澡換了身衣裳,乾乾淨淨地被領到扶蘇麵前。
扶蘇聽人說李牧已經沒了尋死之念還挺高興,原以為嬴政會召見李牧,沒想到人直接砸自己麵前了。
他忙邀李牧坐下說話。
俘虜雖然都歸他安置,不過被朝廷吸納入朝為官那些可不歸他安排,他還沒有左右朝中人事安排的權限,隻能給俘虜分一下工而已。
嬴政讓人把李牧給他送來,說明嬴政根本沒打算用李牧。
但是,哪怕李牧不入朝,用處還是很大的。
李牧在趙國軍民心裡的地位非常高,敬愛他的人比敬愛趙王的人要多得多,哪怕他隻是在那些俘虜和趙國百姓麵前露把臉,原本躁動不安的俘虜和趙國百姓也會隨之安定下來。
武力可以讓人不敢反抗、乖乖聽令,卻無法真正收攏民心。
隻要雙管齊下,才能讓趙、韓兩國真正成為大秦的一部分。
扶蘇與李牧相對而坐,把俘虜的情況、邯鄲郡的情況掰開給李牧講了,又把想李牧去做的事告訴他。
趙國已經沒了,再生亂也不過是無謂的犧牲,隻要俘虜安心乾活,百姓安心耕作,往後大家就是真正的一家人,日子隻會越過越好。
李牧沒有插話,隻靜靜聽扶蘇講每一樣舉措的用意與做好以後能有的效果。
從扶蘇的話語之中,李牧可以窺見在兩國交戰之際秦國後方是如何高速運轉的。
秦國朝廷也並非沒有蠹蟲,但秦王這些年親自做了不好奢靡的表率,不僅全麵禁絕大部分勞民傷財的享樂,還延續商鞅當年的軍功封爵製度,舉國上下無論貧富貴賤,隻要有軍功都能往上爬!
在這種情況下,秦國幾乎所有的耕作、生產都隻為了供給秦國那隻龐大而凶猛的軍隊。
可以說隻要戰事一起,秦國上下沒有一個人在拖後腿。
打過仗的人都知道這有多可怕。
都說“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想要士卒拚命,首先要給他們吃飽飯,然後要給他們足夠精良的兵甲。
糧草和兵甲哪裡來?全靠後方供應。
他們輸在這樣的秦國手底下,現在看起來竟是那麼地理所當然。
不是他們的士兵不夠勇武,不是他們的戰術不夠好,而是因為他們無法像秦軍一樣隻需要一心往前衝,彆的什麼都不需要考慮。
李牧耐心地聽扶蘇把所有話說完,才開口應道:“我不會讓他們再白白送死。”麵對這樣一隻嗜血好戰的猛獸,連趙王這位國君都直接把土地和百姓雙手奉上,其他人再掙紮也隻會被它活活撕碎。
扶蘇喜道:“李將軍願意出麵,想必不會再有人平白送了性命。”
李牧頓了頓,問了個無關的問題:“不知俘虜之中可有一個叫陶樂的?”
陶樂就是那位小國舅的名字。
李牧一向恩怨分明,若是死了也就罷了,既然沒死,那當初陶樂就算是救了他一命,他雖看不慣陶樂那貪圖享樂的性情,卻也不會放著救命之恩不還。
扶蘇最近在整理俘虜名冊,對這陶樂有點印象。
當初他給嬴政搞暖房被罵了一頓,原以為那暖房圖紙被嬴政壓著沒用了,不想嬴政居然把它送了出去,還送到了陶樂這位趙國小國舅手裡。
陶樂也是個人才,不僅自己把新式暖房搗鼓出來了,還給趙國貴族人手送了一份,讓那些貴族們家家戶戶都跟著搞起來。
因為這事,陶樂算是無意間為趙國亡敗貢獻了一份力量。那麼幾間暖房當然拖不垮趙國,但是一個冬天連續不斷的炭火消耗足以讓趙國百姓怨聲載道。
扶蘇覺得未來的趙文化商業區,得給陶樂留個位置,說不準他能在裡頭發光發熱。
如今聽李牧提起陶樂,扶蘇覺得有些稀奇,因為這兩個人怎麼看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類人,李牧怎麼會突然問起陶樂?
扶蘇心裡好奇,自然也就追問出來。
李牧便把當初那段淵源給扶蘇講了。
當時他要是死在那裡,興許就不用再有後麵這些掙紮猶豫。
可他沒有死。
既然選擇活下去,不管彆人怎麼說,自己至少該做到問心無愧。
扶蘇這才知道李牧還曾遇到那樣一場殺機。
既然李牧開了口,扶蘇便讓人去把陶樂領來見一見。要是陶樂確實是個機靈的,在正式開始安置俘虜之前先讓他出來透透氣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