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祈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表情, 那個隻呈現在胡靈予和李倦眼中的路隊長,與他無關。
可他又的的確確聽見了自己的聲音,字字入耳的清晰, 無動於衷的溫柔:“小狗狗, 不是讓你彆亂跑麼。”
被白兔抓在手中的小狐狸, 怔怔看著他,震驚, 失望, 憤怒, 恐懼,還有一絲……難過?
無數爆裂情緒掩蓋下的那一點點酸楚,藏得極深。
然而路祈輕而易舉發現了。
那是他的小狐狸,一舉一動,哪怕隻是尾巴輕輕一甩, 他都知道他在想什麼。
心臟更難受了。
七年前的路祈和七年後的路隊長,從小狐狸被拎出來的那個刹那, 就開始共用一顆心臟。
慌張, 和為了掩蓋慌張而極端的克製, 猶如兩隻大手, 死死摁著它的跳動,讓它平靜, 也讓它缺氧。
陰鬱的天邊泛起魚肚白。
黎明要來了。
小狐狸已經被李倦拎到崖邊, 下麵是巨浪汪洋。
路祈徹底失控,猶如被困的幽魂對著深淵大喊:還愣著乾嗎,救人啊——
寂靜,無聲。
仿佛真空的宇宙。
“怪可愛的,浪費了。”丟掉小狐狸的李倦吹了吹手上的狐狸毛, 輕鬆愜意,“路隊長你這是什麼表情,”抬眼看過來,白兔曖昧地笑,“難不成,心疼你的小兵了?”
“再不抓緊撤,行動隊的兄弟們趕過來,我也救不了你。”
“嘖,怎麼喊得那麼親熱,路隊長,你要分清誰才是自己人。”
“你還有一分鐘。”
“好好好,我撤行了吧。唉,明明大學的時候又聽話又可愛……”
“四十秒。”
聒噪的白兔在最後十秒,下崖登船。
衝鋒艇人滿即走,毫不耽擱,在洶湧海浪裡闖出一條退路。
下一秒,路隊長縱身躍下。
海水刺骨,海風呼嘯。
路隊長拚了命地遊,拚了命地尋找。
路祈也是。
一顆心,卻承載著雙倍恐懼,焦灼,後悔。
狂風掀起前所未有的大浪,凶狠拍下來。
路祈瞬間沒入水底,失重下墜,混沌了所有感知。
然而他又立刻掙紮著想要清醒,因為還有個不知去向的小狐狸在等著他……
星空房裡的路祈猛然睜開眼睛。
清晨的光透過窗簾縫隙,溜進來幾縷。
小狐狸睡在旁邊,淡金色晨曦正落在他身上,溫暖,乾燥。
路祈側躺著,從後麵貼上去,將人輕輕攬入懷。
心臟狂跳。
在靜謐的晨光裡。
“唔……”胡靈予難受地哼唧兩聲,悠悠轉醒,在梅花鹿懷裡艱難轉頭,“你就見不得彆人睡太香是不是……”
路祈這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用了力氣,快把人抱得不能呼吸了,連忙鬆開些。
“我做了個夢。”他迫不及待開口。
胡靈予舒舒服服賴在梅花鹿懷裡,現在力道適中,抱著舒坦:“真巧,我也做夢了。”
路祈:“我夢到了七年後。”
明顯感覺到胡靈予身體一僵。
懊悔和酸澀直衝路祈的嗓子,聲音變得嘶啞:“和你說的一模一樣,我眼睜睜看著你被……”
話沒說完。
因為皺著眉的胡靈予捂住了他的嘴:“氣氛這麼好,你就不能講個美夢?”
路祈親了親小狐狸的手心,苦笑:“沒夢到。”
“我夢到了。”胡靈予驕傲宣布。
路祈被逗出淺淺的笑,順著小狐狸問:“夢見什麼了?”
“天寒地凍,白雪皚皚,全世界都結冰了,冷得要命。”胡靈予仔細回想,認真描述。
路祈眼底泛起困惑:“這是美夢?”
“你聽我說完,”胡靈予繼續道,“因為很冷嘛,我就到處找能取暖的東西,怎麼都找不到,特彆絕望。”
路祈:“然後?”
胡靈予:“然後我就醒了。”
路祈:“……”
“醒來發現你。”胡靈予埋進路祈的脖頸,小獸似的蹭。
全世界冰封是假的。
但就是真的胡靈予也不怕,因為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被路祈抱著。
梅花鹿身上,特彆暖。
路祈被蹭得發癢,嘴角上揚:“你這麼一直不抬頭,是害羞嗎?”
小狐狸毫不溫柔蹬過來一腳。
梅花鹿識相閉嘴。
當天,兩人便踏上歸校行程。
離開姑媽家時,程硯迪隻說了一句話:“九月,第四大見。”
胡靈予拍拍表弟肩膀,也隻回了一句:“大學生活不容易,珍惜高三時光吧。”
回學校的列車上,夢境裡的種種仍在路祈腦袋縈繞。
胡靈予說他想太多,因為一件事情如果你總放在心上,自然很容易夜有所夢。
可路祈覺得不是。
“特彆真實,”他說,“就像我真的回到了事發現場。”
“我經常這樣,”胡靈予說,“而且地點不限,在家,在學校宿舍,都做過從前的夢,都跟真的一樣,甚至每回還能幫我想起已經遺忘的事情呢,像傅西昂退學,你第一名進偵查係,就連考試範圍全在大黃的課堂筆記,都是我做夢想起來的。”
路祈蹙眉不語。
胡靈予:“不信?”
路祈:“不,是你這樣一說,更可疑了。”
胡靈予:“……”
兩人到最後也沒統一意見,因為聊著聊著,就發散到了其他亂七八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