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想著,忽然有種眩暈的感覺襲上了她的頭。
係統:“悠著點,彆太激動了,雖然破魔瘴成功了,但你的元神還是受了影響,肯定會難受的。”
俞鹿:“啊!”
係統:“不過,受不受損其實也沒差,故事進度條快滿了。等它變成了100%,就算你壯得能打死十隻老虎,也是要離開這個世界的。”
俞鹿:“……”
俞鹿腦闊疼,和係統聊了幾句,整個妖都清醒了。才看向了床邊映入了一張有些憔悴的麵容。
桓行素未束發,衣衫也有些淩亂,似乎一直在床邊候著她。見狀竟是有些激動:“鹿鹿,你醒了。”
桓行素很少會這樣叫她,剛認識時,會一板一眼地叫她“俞姑娘”。後來繾綣時,才會隨著她的母妃喚她一句“鹿鹿”。
但是,自從久彆重逢以後,不知是為了克製自己,還是心有芥蒂,他再也沒有叫過她這個小名了。直到這一刻才重新現於他的口。
俞鹿想說話,卻摸了摸自己喉嚨,表示渴了。
桓行素將她扶了起來,喂她喝了一些潤喉的瓊漿,拍著她的後背,凝視著她,輕聲問:“鹿鹿,你還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嗎?”
在擎山的溪邊醒來,桓行素看見了昏迷在自己懷裡的她,便意識到自己入了魔瘴,還將俞鹿拖了進去。
在那一個似假還真的夢境裡,他不像是自己,變得偏激,冷酷,還漠視了外人對她的傷害。而俞鹿雖然被幻境賦予了新的身份,性格卻還是原本的她。
醒來後,幻境裡的一切,對桓行素而言,就像一個長夢。最後俞鹿放棄了和狐族離開,回到他身邊,說自己願意留下來的一幕,還曆曆在目。
多虧了她,才將他從危險的邊緣拉了回來。
醒來後,桓行素百感交集,既惆悵又羞愧,愧於自己的急進,又極為擔憂昏迷不醒的她,立即將她帶回了寢殿,探查到她元神略有損傷,他自責又後悔,衣不解帶地守了幾日,為她輸送靈力,等到她醒來,才覺得心頭大石落了地。
因為是第一次入魔瘴——想必也會是最後一次了,桓行素自己記得魔瘴的故事,卻不知道被他拖進去的俞鹿有沒有印象,才有那一問。
俞鹿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慢慢搖了搖頭,佯裝遺忘了:“不記得了。隻隱約覺得我做了一個好長的夢,但是夢的細節很模糊。一想就頭疼。”
“那就不要想了。”桓行素揉了揉她的太陽穴,輕輕籲了口氣,柔聲道:“不記得也沒關係。”
不如說,他並不希望她記得那些複雜陰暗的事。
通過這個魔瘴,桓行素終於明白了。
他的小狐妖,也許不懂何為情愛,但是她已經拿出了她的所有給他。在生死關頭也願意留下來,這一點已經勝過了千萬句承諾,將他冰封的心完全暖熱了。
餘生還有很長的路,他無須急躁,可以繼續耐心地教她。
“雖然不記得夢的內容了,不過……”俞鹿想了想,說:“總覺得這個夢可真夠長的啊。”
桓行素給她捊了捊頭發,輕聲道:“好在醒得還算及時。”
若是沒有符離的那一出,就不會橫伸出中間的波折。趁著這個機會,俞鹿跟桓行素解釋了為什麼她要跑去妖界,並得意洋洋地將脖子上的鱗片拿出來,在桓行素麵前晃了晃。
多虧了魔瘴內和現實裡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對等,要不然,等俞鹿醒來,餓都餓死了。
她醒得及時,如今正是婚禮的前夜。
係統:“宿主,目前的進度條是99%,婚禮就是最後的1%了。”
戮仙君的婚事很受外界的關注,來賓眾多,也是絕境山的盛事。臨陣推遲,必然會惹來非議。
之前想用婚禮和道侶關係將俞鹿拴在身邊的桓行素,這次顧及到了俞鹿的情況,本想將婚事延遲一段時日。不過這個提議被俞鹿否決了,她表示自己現在的精神特彆好,可以按原計劃進行。
桓行素略一猶豫,便點了點頭,微微一笑:“那好吧,聽你的。”
.
很快,就到了婚禮當日。
俞鹿覺得自己最近和喜事很有緣分,短短一段時間,已經體驗過兩次仙族的婚事了。區彆隻在於上次當賓客,這次是當主角。
結道侶的儀式需要取心頭血,考慮到俞鹿目前的元神還有些虛弱,需要調養,桓行素將這個儀式往後推了幾日,婚禮當天就隻拜堂。
反正她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廟。
婚禮當天,桓行素人逢喜事,未沾壺中物,一張如霜似雪的麵容,已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色,笑意和煦,真正的君子如玉。教來吃喜酒的一眾仙娥,都捧著心,一邊紅著臉,一邊哀歎仙君從此告彆單身,要有廝守的道侶了。
拜堂以後,便是酒宴。桓行素留在了外麵,被各路賓客敬酒。俞鹿以“累了”為由,回到了房間,將頭上過重的金飾暫時解下來,踢掉了鞋子,盤腿連續吃了兩碗小翅。
正當她吃得美滋滋,連狐狸尾巴都忍不住想要冒出來時,係統的聲音忽然在她耳邊響了起來:“宿主,婚禮儀式結束,故事的進度條滿100%了。你這具身體的使用時間進入了倒計時。”
俞鹿:“這麼突然?!”
係統:“是的哦。要走啦,你還有下一個世界,要趕時辰。”
俞鹿身穿鳳冠霞帔,擦了擦嘴,側頭看向了窗外。望著遠處的夕陽和漸漸亮起了燈的宴會,出了一會兒神,心裡莫名有些惆悵。
係統:“宿主,這裡不過是你的靈魂投生的世界之一,你是這裡的過客,在很久前,就已經離開過一次了,這次,不過是重複了一次離彆的過程。往下一個世界去,那才是你的歸途。而且你不走也沒辦法,這個身體的使用期限要結束了。”
俞鹿:“那我之後的身體,真的會和你說的一樣,消失嗎?”
係統:“沒錯。元神虛弱的最終結果,是身體徹底湮滅。雖然這不是你的直接死因,但最終會按照這個合理理由來呈現,讓你消失,隻剩下一套衣服。”
俞鹿翻開了她裝小金飾的櫃子。這裡麵裝的都是桓行素送給她的亮晶晶的小玩意兒,她很喜歡,天天都要拿出來摸這摸那,像個小財迷。
在底下,她偷偷藏了一封信。
是她背著桓行素寫的。
俞鹿籲了口氣,端端正正地將信壓在了枕頭下。
上一次離開這個世界時,她是被係統不打招呼地帶走的。
而這一次,既然是提前預知到的,而且,這一去就不會回來了。
不想看到任何人傷心。所以,她給桓行素和所有關心她的人留了一封信,告訴他們,自己隻是使了一出障眼法,又溜出去玩了,歸期不定。
也不知道能騙他們多久,畢竟,她身邊的妖怪和神仙,似乎都比她精明。唉。
係統:“走了?”
俞鹿:“嗯。”
話音剛落,她就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脫離出了身體,輕飄飄地浮了起來。那一身嫁衣空了,堆疊在了地上。
接著,空氣裡仿佛冒出了兩隻無形的手,將這衣服疊得整整齊齊的,碼在了床上。
俞鹿:“……”這個係統好講究啊!
不過,還沒來得及感慨出聲,她就被係統帶走了。
房間中安靜了下來。
紅燭微微閃爍著。夜幕漸暗,有些蕭索。
寢殿外,桓行素緩緩推開了門,柔聲道:“夫人,我回來了。”
可迎接他的,隻有一室清冷的空氣。
……
…………
俞鹿在婚禮上消失了,此後,再沒有出現過。
狐族和仙族用了許多辦法,幾乎將天地翻轉了過來,卻都找不到她的蹤影。
一隻道行一般的小狐妖,消失得那麼乾淨徹底,難免會有許多人覺得她已經不在了。
最初,起過一陣流言。大家也會在背地裡偷偷討論內情。但是,隨著一年一年的時間過去,桓行素又一直沉默,除了幾個關係密切的妖怪和仙人,記得俞鹿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
連與她打過交道的烆陽,心裡關於俞鹿的印象,也漸漸模糊了下去。
除了桓行素。
他將那封信貼身帶著,將俞鹿用過的東西都妥善保管起來,每天都會拿出來看一看,摩挲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用錦緞包裹著,放回原位。
他沒有忘記過俞鹿的模樣。
不過,縱然如此思念她,俞鹿入他夢的次數卻不多。
而每一次,她都和以前一樣,是那一隻狡詐而可愛,有時候犯點迷糊的小狐狸。
.
某一年,一個天氣晴好的清晨,桓行素回到了他與俞鹿初遇的擎山,將那座鋪滿了塵的小木屋清掃了一下,獨自來到了溪邊。
擎山最美的時節又馬上要來了,時下的枝頭光禿禿的,但再過兩三個月,便會有漫山遍野的紅葉,綴滿枝頭,被風一吹,悉索作響,飄在人的發上、肩上。
隻是,風景再美,也缺了什麼。
——缺了那一隻被他的雷劫波及,摔進了溪中,被溫柔的水波送到了他的跟前,還將他誤認成了道士的小狐妖。
就在這時,桓行素聽見了溪水的對麵,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仙君!桓行素!”
溪對麵的碎石上,立著一個笑靨如花的少女。
她叉著腰,支著一雙神氣又漂亮的狐耳,笑眯眯地看著他。
而擎山的時節也變了。山林裡,長出了如火的楓葉,美得如同一團團燃燒的煙雲。
“鹿鹿?”桓行素怔然後,站了起來。他潛意識裡知道了這大約是夢,卻不敢細想,也不敢上去驚擾了她,便隔著溪水,輕聲說:“你究竟去了何處?給我的信上不是說了,你在外麵玩夠了,就會回來的嗎?”
俞鹿搖了搖頭,遺憾地說:“我回不來啦,我去了很遠的地方。”
“那你在外麵過得好不好?有被壞人欺負嗎,有雞腿吃嗎?”桓行素凝視著她,問:“你告訴我你在哪裡,我去找你好不好?”
俞鹿有些為難,搖了搖頭。
“為什麼?”
“因為你找不到我呀,我去的地方你也去不了。”
桓行素忍不住,向她的位置,走了一步,一腳踏進了冰冷的溪水中,啞聲道:“鹿鹿……”
其實,在當初看見了她留下的那封信時,他心裡已經對真相有了一些猜測。隻不過,一直自欺欺人地活在了她構築的夢境裡,不願醒來罷了。
“行素哥哥,你彆傷心。跟你沒關係,我隻是到了要離開的時候了。”俞鹿卻好像洞察到了他要問什麼,搖了搖頭,隨後,她搖身一變,變成了一隻小胖墩兒似的狐狸,叼著一枚楓葉,跳到了他的懷中。
桓行素低頭,對上了她那一雙笑彎彎的小狐狸眼。
如同當初使出各種手段去撩撥那個清冷自持的小道士一樣,俞鹿的兩隻前爪,扒拉著他的肩,將楓葉獻給了他,認真地說:“送給你,這一次我真的要走啦……保重。”
……
大夢一場,夢醒成空。
桓行素醒來時,依然靠在了溪邊的石頭上。
林海寂靜,哪裡還有俞鹿的影子。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微一低頭,卻愣住了。
他的衣襟上,竟真的彆著一片不存在於這個時節的楓葉。
桓行素的手微微顫抖,拿起了它,心中大慟,淚珠已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