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城南邊, 是品流複雜的煙花之地,坐落著整座王都規模最大的一片奴隸交易的帳子。
不僅人分三六九等,奴隸也有貴賤之分。前幾條街的那一片低矮簡陋的棚戶裡, 幾乎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賣身入奴籍以換取錢財的家奴。肉眼可見, 帳子內部環境邋遢,悶熱臟臭。奴隸被脾氣暴躁的賣主用鞭子抽打發泄, 是常見的事。
從這裡出來的奴隸, 基本都是要充為家丁、馬夫、苦力的。
靖王府的馬車,被兩匹駿馬牽引著, 平穩地穿過了狹窄的街。
俞鹿自幼便是金枝玉葉, 從來沒到過這種醃臢之地。在好奇之下,她將木窗打開了一條縫隙,猝不及防地, 就聞到一股混雜了尿騷味的潮濕腐臭的氣息, 從那一個個蓋著厚重門簾的帳子內飄了出來。
俞鹿:“……!”
她被熏得好看的眉頭一皺,捏住了鼻子, 負氣地將窗戶“啪”一聲合攏了。
好臭, 好臟。
多待一會兒她都受不了。難以想象, 嵇允被扔進這種地方後, 會是怎樣的情形。
不多時,馬車終於停定了, 王府的侍衛隔著門,恭敬地說:“郡主, 我們到了。”
俞鹿下了馬車,仰頭看去眼前的這一座三層高的樓宇。
這兒的環境,明顯比方才那些臭兮兮的棚戶像樣很多。
此處收的,便是那些原本的出身高不可攀、或是品貌不凡的奴籍者, 男女皆有。叫賣時,往往能叫出十倍甚至百倍於前麵那些奴隸的高價,平均要花一錠金子,才能帶走一個。
一錠金子,可以養活一個五口之家三年了。
以前垂涎過這些人的,或是在暗中結了梁子卻礙於身份,無法出手的達官貴人,自然會來競價。帶回家折辱完了,再扔進風月樓裡當妓子。
不過,曾經的家世顯赫到嵇允這般程度的,祖父官拜宰相、家中多人入仕的,倒是少見。
此樓的奴隸賣主,是一個蓄著胡子的男人。聽到手下稟告的消息,連滾帶爬地從相好的床上滾了下來,整了整衣襟,就往外跑去。
前堂中,明亮的燭燈下,擺著一張椅子,上方端坐著一個容顏盛麗的少女。她的身後,還站著兩個肅殺高壯的帶刀侍衛。
小胡子誠惶誠恐地行了一個大禮:“草民拜見郡主!”
舒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靖王備受當今聖上的倚重,他膝下的這位郡主,也得了聖上青眼,頗為受寵。在同輩的宗室子弟和貴女之中,幾乎是可以橫行霸道般的存在。
也不知道這位姑奶奶今天怎麼會來了這裡,小胡子跪著,心裡頭七上八下的。
“免禮了。”俞鹿翹著二郎腿,開門見山地說:“我要見嵇允。”
剛才在路上,係統要求她將嵇允帶出奴隸帳子,並稱這是主線劇情。
但其實,即使係統不如此提示,俞鹿也打著同一個算盤。
沒錯,即使已經在噩夢裡,預見到了嵇允在日後,會是周朝和俞家的終結者,俞鹿的心情還是很矛盾,無法將腦海裡那個冷淡清雅的嵇允,與係統描述裡的他聯係在一起。
更沒法眼睜睜看著忠臣滿門含冤而亡。明珠蒙塵,青竹折斷。
而且,係統也說了,她要哄回嵇允。那麼,最基本的操作,不就是對他好麼?
要知道,嵇允現在遭受的磨難越多,在日後得勢時,對俞家的報複,肯定會越厲害。
如果可以趁早哄好他,借此得到命運之子的好感,讓他知道俞家並不是所有人都很壞。說不定,她也有機會改寫自己的結局。
沒料到,跪在前頭的小胡子聽了,隻小心翼翼地賠著笑:“郡主,您來得可真巧,寧王世子、譽王世子和幾位公子,今天也為了嵇允光臨草民的帳子。碰巧,他們早您小半柱香的時間就進去了。草民……”
“進去小半柱香了了?!你怎麼不早說?”俞鹿騰地站了起來,直接帶著人闖進去了。
小胡子不敢阻攔,拍拍膝蓋的灰,跟了上去。
關押嵇染的地方,是那七繞八拐的走廊儘頭的房間。房門口站著兩個侍衛。
俞鹿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兩個家夥是寧王世子的人。
兩名侍衛見到了她,顯然十分吃驚:“郡主大人,您……您怎麼來了?”
二人都接了“攔住閒雜人等”的命令。但這關頭,他們還真的不敢伸手去攔俞鹿。
俞鹿眯眼,視線越過他們,看見門紙上幾道晃動著的影子,影影綽綽,猛地抬腳,踹開了虛掩的兩扇門,門扉撞在牆上,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
眼下分明為白天,房間的光線卻頗為昏暗。此處麵積不大,尚算乾淨,至少沒聞到那些異味。僅有簡陋家具。窗戶是封死的,沒有日光透入,隻以燭火照明。
房間的中央,還修了一排牢獄似的柵欄,方便買主像觀賞動物一樣,去看每一個奴隸的品級好壞。
柵欄的這一邊,站了近十個華服男子,幾乎將地方占滿了。
俞鹿踢門的動靜太大,幾個世家子弟滿臉不爽地回過頭來,瞧見她,表情都凝滯了一下。
俞鹿憂心嵇允被他們團團地圍起來,會吃苦頭,便直接上前,撥開了幾人的身子,鑽了進去,看見了柵欄那一側的人影,她就怔了怔。
靠牆的位置放著一把舊椅,坐著一個身形清瘦的青年。
未滿弱冠的年紀,一身鎬素,穠麗眉目,若墨畫潑灑,堪稱謫仙之姿。
大約是因為這幾個月的風波,他的麵容清減了一些,血色也略微不足。
浮光掠影中,嵇允仿佛感覺到了什麼,兩道深沉目光,銳利地朝她投來,在俞鹿的麵上停了一停。
仿佛有一刹那的愕然。但更多的,是讓人看不透的,卻不寒而栗的冷意。
方才,這些宗室子弟,似乎是在用言語羞辱和激怒嵇允,並沒有對他動手,更沒有買下他。
還好來得及時。俞鹿暗暗鬆了口氣,拍了拍手:“拿上來吧。”
香桃意會,讓身後的侍衛取出了一個木盒。當著所有人的麵,打開蓋子,裡麵赫然整齊碼著五錠金子,金碧輝煌,光澤燦燦迷人眼。
一錠金子,足以買下隨意一個奴隸,更彆說是五倍的錢。小胡子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但顧忌到旁邊幾個同樣有權有勢的世子,他再心動,也不敢伸手去接。
寧王世子臉色不善:“郡主,你這是什麼意思?”
在前年的春宴與獵會上,嵇允在同輩人中大出風頭,早就被他們幾人視作眼中釘。好不容易才等來了他落難的時候,可以好生折辱他,出口惡氣。誰知道會半路殺出來一個截胡的!
“我什麼意思,你沒看懂麼?價高者得。我今天就要買走嵇允,誰阻止我,誰就是和我作對。”俞鹿對一旁的小胡子男人抬了抬翹下巴,驕縱道:“還不快接著?你是不想做本郡主的生意了嗎?”
“不敢,不敢。”小胡子雙手接過了沉甸甸的匣子,臉笑成了一朵花,示意門外的手下將嵇允放出來。
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走了,寧王世子氣結,正欲發作。他身邊的譽王世子,卻麵有難色,衝他輕微地搖了搖頭。
他們這些宗室子弟,雖然也是俞家人,還是男兒身。在永熙帝心裡,卻卻遠遠比不過俞鹿這位郡主的地位。
本來,嵇丞相一家遭降罪的事,就讓民間怨氣頗大了。要是再因為嵇允生出事端,讓永熙帝知道了,用腳指頭都能想到,他會偏袒哪一方。
不僅討不到好處,還會給永熙帝留下壞印象。
經他提醒,寧王世子也明白了利弊,不吭聲了,隻冷冷地站著。
門被打開了。俞鹿抱臂,說:“嵇允,你是我的了,還不快點過來?”
似乎是連續一段時間未曾進食,嵇允的動作有些遲緩,深深看了她一眼,才從那扇屈辱的門裡走了出來,跟在了她的身後。
俞鹿率先鑽入馬車,瞧見嵇允還站在下麵,便用手背挑起了簾席,哼道:“你還不上來?快下雨了,你想跟在馬車後麵跑回去嗎?”
嵇允遲疑了一刹,才躬身上了馬車。
香桃已經自覺地坐到了外麵,與侍衛並排了。